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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过半时,傅云京终是耐不住疼晕过去。
待醒来时,已经日上三竿。只是今日与往常格外不同。
傅云京这身寒毒是从刘承烨身上过过来的,他对外谎称自己的功力可以化解此毒,刘承烨这才答应将毒过给自己,是以傅云京对自己每夜噬心发作、时常呕血瞒得紧,便是那些清理狼藉的暗影卫也不知傅云京的状况糟糕,只以为傅大人在运功驱毒。
傅云京已经习惯从狼藉的被窝里醒来,自己收拾夜里的痕迹,却不想今日醒来,自己端端正正躺在床上,便是身上也没了往日醒来的汗湿。
有人夜里来过他房里。
傅云京顿时警觉,正好门吱呀一声开启,便见烨影端着盆水进来。
是谁的照顾不言而明。毕竟,只有烨影见过自己咳血。
“你告诉了影首?”傅云京问道。
烨影放下盆来,跪在地上:“未得大人首肯,属下不敢。”
傅云京微微偏了头。此人脑子倒也灵光,分得清自己现在归谁管,不会蠢到自作主张,露了他秘密。
“你叫我什么?”傅云京问道。
“云京……”烨影忙改口。
“我知道你别扭,但有些重要的事情,必须形成你的本能,哪怕敌人让你失去理智,你也不会说错。”傅云京道。
当然,傅云京之所以让烨影习惯云京二字,也有另一层考虑。傅云京作为晋王暗影组织的客卿,一直是晋王暗中的棋子,明面上无人知晓。一旦烨影有什么纰漏,线索必须在傅云京处断掉,决不可累及刘承烨。因此,烨影必须先熟悉“云京”,再将它刻进潜意识的深处,使那二字成为任何人拷问烨影时的防火墙。
“是。”烨影应道。
既然烨影已经撞破了傅云京的秘密,傅云京索性让烨影贴身侍奉自己。
简单洗漱后,傅云京在房中用膳,描字的烨影却似乎心神不宁,送来字样时,见缝插针问道:“云京,你冷吗?”
那轻柔的嗓音酷似当年师弟问自己为什么不开心。傅云京一愣,点点头:“冷。”
“属下斗胆,为云京寻药……”
烨影的话让傅云京有些没反应过来,他面色温和一瞬,却是说道“烨影……你是晋王的影子,不是卧底,也不是影卫,这些事不需要你做。你只顾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好。”
“可……云京的状况……似乎……无人知晓……”
傅云京将那页纸还了回去:“无人知晓,本就是我的意思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烨影,这不是你该问的。继续练字吧。”傅云京不欲再理会。
“……是。”
烨影继续去描字了,傅云京一顿饭却吃得索然无味。
一日便又这样平淡地度过了。待入夜,傅云京最后过了眼烨影的成果,觉得不错,便让他退下。哪知烨影却跪了下来:“云京……请容属下,为云京暖身。”
傅云京轻咳几声:“无用。后半夜你来,处理一二即可。退下吧。”
他的自尊还不容许他在烨影面前主动露出脆弱。让烨影收拾残局,已经是傅云京最大的让步。
烨影还在犹豫。
“别逼我。昨晚那一掌,你应该不好受。”傅云京警告道。
烨影只得退下。
熄了灯,傅云京重新缩回被窝里。过了不一会,冰冷与噬心之痛准时袭来,傅云京再次缩紧身躯,不露半点声息。
他被寒毒折磨得死去活来,自然也忽略了窗边微弱的动静。
烨影察觉不到傅云京的动静,只能在窗外阴影处观察,拳头不知不觉便被他捏得用力泛白。直至屋里再无翻身之状,烨影才进屋去,笨拙地钻入被寒气逼冷的被窝,从后拥住昏迷的傅云京,用自己的躯体传导热量,温暖怀中的寒冷。待旭日东升,他才准时清醒,轻手轻脚地为傅云京整理床榻上的狼藉。
而好不容易沉睡的傅云京完全没有察觉。
四日转瞬即过,这日,傅云京让烨影褪了衣衫,趴在床榻上。
当日鞭打打得狠,但经过这四日来肌肤自我修复,伤口已经结了层血痂,叠在背上密密麻麻。
傅云京舀了勺玉生膏,均匀地涂抹在烨影伤处,神情仔细认真。动作间,傅云京发现烨影竟然在偷看自己,便道:“托兰寺是殿下心中的旧伤,那年殿下的母亲为护殿下出逃而故去……所以,他不喜别人问他背上的鞭伤,也常常……以鞭伤自省。”
“每当练功到难处,他就会以鞭伤提醒自己,自己曾经的无能。”
傅云京不由回想起那年,承烨在第四层卡了三年之久,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云龙诀第五层,眼看无缘上流武功,便破釜沉舟去了龙泉瀑。
那千百丈高的水势哪是他当年年幼的身躯可以承受的?每柱水流都如长鞭般鞭打他尚且脆弱的躯体。
那日,翻遍鹤云山的傅云京最后才寻着他,承烨早已受不住跌落潭中,差点溺亡。是傅云京为他渡气,暖他躯体,抱他回家,最后耗尽内力治了他经脉中的暗伤。也是那夜,承烨难得敞开心扉,对师兄诉说了这一切。他的伤,他的痛,他的懊悔,他对自己无能的恨。
烨影垂下眼睫,掩盖住一闪而逝的暗芒:“是,属下明白了。”
傅云京为烨影涂好药,又替他缠上绷带。
“我观你步伐举止,摸你经脉,应当习过粗浅的功夫。”
烨影已经下榻跪好:“是。”
“今日我授你鹤野楼心法云龙诀,你记仔细了。明日辰时起,在院中扎马步,等我起来。”
“是。”
然而待到翌日,傅云京却是巳时才醒。更衣洗漱后,来到前院,烨影已经在扎马步,姿势尚算标准。
傅云京也不为难他,用了早膳后,便教烨影如何按照心诀运行内力,又教了些基础的剑招,教他这心诀如何与剑法融合。
许是烨影在文方面更有天赋,武学方面的资质便显得一般了。傅云京也不急,甚至亲自上阵,手把手地带烨影,就如当初他手把手教导师弟一样。
傅云京有时会生出错觉,似乎他回到了十五年前,在鹤云山教师弟武学入门。
他很喜爱小师弟,每个招式,每个动作,都讲得格外细致,一遍不会就再讲一遍,换着讲法让师弟理解,再手把手让师弟体会。
他似乎将毕身的耐心与温柔都给予给刘承烨了。
“阿烨,这里,要这样做。来,我带着你。”傅云京从后揽住烨影的双臂,带着他双手划动过招,“在腾云式,你的内力应该是这样运行的。”
说罢,傅云京甚至不吝啬地分出一股内力进入烨影的躯体,指引烨影内力运行的方向。
“明白了吗?”
烨影点点头。
傅云京松开双手,让‘阿烨’自己尝试。
烨影照着自己的理解,又做了一遍。
“进步很大,阿烨真聪明。如果这里能这样,就更好了。”说着,傅云京又附在烨影身后,手把手带他,“你看,这样会让你的身体旋转更轻松,同时护住你腹部几大要穴……”
傅云京沉醉在自己的梦里,不愿醒来。
他还是一名待在鹤野楼的师兄,在教导自己的师弟,如此而已。
而梦里的另一个主角,却也分外配合。
烨影知道自己是殿下的替身,也明知傅大人的温柔怜爱给了谁,但他不说破。
这本就是他的使命,他也沉醉其中。
转瞬一月便过,傅云京除了手把手传授剑招,还开始与烨影对练,增强他的实战能力。
烨影初学剑法,浑身都是破绽,傅云京却毫不留情,整个局势便是傅云京单方面的虐杀,不过片刻便将烨影伤成了血人。
直至烨影抵抗不住,跪倒在地,傅云京才罢手,收剑入鞘。
“这便是第二次刑伤……也不全算作刑,你也从中感受到些剑意。”
“我方才所使,分别是七谷派的七星剑法,启鸣山庄的天鸣剑法,荡剑山的荡邪剑法。太平三十八年六月,合欢宗突袭鹤野楼,托辞鹤野楼的人杀害了合欢宗贵客,要讨要说法。我与师弟探查此事,却遭三派人手联合围攻,欲夺名为天涯剑的武林至宝。天涯剑在何处,我等并不知晓,他们却一口咬定合欢宗与鹤野楼的冲突就是为了夺剑。”
“我为证鹤野楼清白,甘受三刀六眼。那三派人却仍不死心,师弟护我突出重围,硬受了三派最强杀招,北斗连珠、凤鸣龙吟与十方诛魔。师弟体无完肤,命悬一线,幸得师父及时赶至,否则……”
他会死在自己怀里。
傅云京蓦然挣脱回忆,看向跪地的烨影。
傅云京并未对烨影使用杀招,只是在烨影身上留下了承烨至今也未消退的剑伤。但这伤势依然不可小觑。
烨影一手拄剑,单膝跪地的模样,像极了当年承烨宁死不屈的样子。
傅云京心中一动,上前抱起烨影,回屋上药。
烨影的衣衫褪去,裸露的躯体上,剑伤遍布。其中一剑,自左胸乳侧划下,再重点便会伤及心脏,也是当年承烨所受最重的伤。
傅云京正为烨影上药,忽而听闻烨影问道:“云京的伤势……一定更痛。”
三刀六眼要在身上对穿三刀或三剑,留下前后六个洞,一般都选择双肩、双腿,若要更郑重,则会在腹部穿一刀,恩怨两消,生死由命,
彼时,傅云京在两肩各穿一剑,最后一剑应众派要求,穿于腹部。是他当年太傻,不知人心险恶,只以为按江湖道义,鹤野楼首座弟子受了三刀六眼,诸派当不再为难。却不料……归根结底,是他连累师弟身受重伤。
傅云京一直提醒自己三刀六眼的痛楚,告诫自己不可轻信他人,时隔多年仍未忘记。但当烨影问起时,傅云京却觉得,三刀六眼根本比不上眼睁睁看承烨死去的痛苦。
“不疼了。”傅云京答。
他为烨影上好药,便让他在自己榻内休息一日。独自披着狐裘,抱着暖炉出了趟门。
刘承烨大婚在即,有一件东西再不送,就晚了。
傅云京犹豫许久,最终打算送出。只不过其中的含义却变了味。
他来到紫庄银铺,唤人取来他寄存此处的贵重品。
那是一对剑穗,以天湖锦蚕的冰丝编成。天湖锦蛾是蚕蛾中的特殊,它具有蝴蝶般美丽的外表,永远成双出现,又会如其他蛾一般飞蛾扑火,是以寓意平凡而又至死不渝的爱。
五年前追随刘承烨时,傅云京便带上了这对剑穗。他本想送承烨一只,另一只留给自己,暗喻自己的心思。但刘承烨的态度让他迟迟未送出手。如今已是四月,再不送出,便……再也没有用处了。
听闻杨氏女虽为阁中女子,却颇好侠志,家中也收罗了些漂亮的兵器。送他夫妻二人剑穗,当不突兀。
傅云京取了那物回府,并一封贺喜信,遣影卫送往钦州,表示自己的祝贺。
末了,傅云京独立于庭中,只觉到一种彻底失去的寂寥感。
万般不愿,半旬眨眼即过,终究是到了四月十六。
前两天时,傅云京便收到了刘承烨的回信。刘承烨先是谢过了傅云京的贺喜,又对这些年傅云京的帮助表示感谢,又询问傅云京寒毒之事,最后表达了思念之情,顺便打趣傅云京快娶个老婆。
入夜,傅云京早早地打发了烨影,让他别在面前乱心,而后将云庭中埋的老酒挖起来喝。
上好的湘云酒,五年前追随承烨时埋下,本以为会两人对饮,终究是一人独酌。
傅云京想起来很多事。
从那年师弟问自己为何不开心,到后面师兄弟二人秉烛夜谈,再到师弟浑身是血倒在自己怀里……还有伤愈后,自己明白了内心隐蔽的情感,有意躲避师弟,却被师弟堵在温泉池中验伤。自己身体的反应在池内无处遁形,师弟发现后,竟然调戏打趣自己,还要比大小……也是那之后,自己才心生贪念,怀疑起师弟是否也有类似的心情。幼时的云胡不喜也在心中变了味道。
可师弟如此可恶,撩了他就想跑。
他后来辞去鹤野楼楼主之位,追随师弟,却看到大变模样的晋王。往日的温存,暧昧,瞬间退散,只余主臣。
唯一一次,晋王对自己流露出往昔的在意,是自己骗晋王,将寒毒过至己身之时。之后, 本章尚未完结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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