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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云京所住之处,名云庭。
遣侍女带烨影洗漱,傅云京便去了温露池泡温泉。
北春太寒,还是湘水畔的鹤云山好,春暖,水暖,人也暖。
傅云京在池中运功数周天,浑身冒出青色的汗来,热气腾腾的温露池转瞬便冰冷了下来。
傅云京努力想将心脉中的寒毒逼出,紧要关头,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那寒气,甚至自身的内力也逐渐分成两股,两相冲撞,顿时气浪外涌,傅云京睁开眼喷出一口血来。
外间有人敲门询问:“傅大人?”
傅云京揩去唇角血迹:“无碍。”
他起身出浴,空中旋转之际便用内力摄来衣物,转瞬便穿戴整齐了。
暗影卫推进门来,领来一人,正是烨影。
烨影去冲了身血迹,换上了侍女送来的锦衣。
黑底红纹,是晋王常服制样。
傅云京拥着暖炉,裹着狐裘,懒懒倚在榻上。
烨影与暗影卫一同走来,在傅云京面前跪下。
傅云京伸出一足,挡在烨影身前。
烨影抬起头来,便见傅云京微微扬起下巴:“姿势不对,重新走过来。”
“是。”烨影道。
傅云京遣暗影卫去收拾温露池的狼藉,正好烨影也重新回到了门口,便看起烨影的走路姿势来。
正如在鹤野楼初见一般,烨影的姿势像极了当年潇洒的鹤野楼弟子承烨。
然而,彼一时,此一时。刘承烨成了晋王,一切终究不同了。
“肩稳,气沉,步伐不可急躁,但也不能拘束,记住你的身份。”
烨影在傅云京指点下走了二十多回,才洗去了原先姿势里的侠士气度,多了亲王的雍容。
傅云京看着烨影一点点改变,仿若这些年来看着那个人逐渐变了模样。
他逐渐走近,却又越来越远。
“好了……过来吧。”傅云京起身,来到书案边,挑起一只笔给烨影:“可会写字?”
烨影点头:“在训影楼学过。”
他将毛笔握于手中,而傅云京已经另取了一支笔,蘸墨写了一个“烨”字。
烨影看了一会,也落笔,竟然与傅云京所写,分毫不差。
傅云京挑眉,怪不得影首会收他做卧底,当真是块璞玉。
“这四日内,务必学会晋王的字迹。”傅云京从旁拿出了一些陈旧的信,以及一些手抄本。
“这些有些是我与晋王幼时联络的信,有些则是晋王于鹤野楼求学时,所抄的武学孤本。你之后也得学习鹤野楼的拳脚功夫,纵然无法达到殿下的水平,但至少不能露馅。看看这些武学,对你也有益。”
“是。”烨影应下。
“写好了,呈给我看。”说完,傅云京便又窝回了温暖的榻上,择了密信看。
约莫过了一盏茶,烨影便呈上一份。
傅云京大致浏览了一遍,“拿笔来。”
烨影忙递上朱笔。
傅云京圈了几个字:“梅字与雪字就是得少点,这是殿下避讳,非是错写。这几字笔锋过于收敛了,可以再大气点。”
烨影忙又去改。
晚膳前,烨影又呈来一份。
傅云京将密信暂放一边,接过烨影手中的信,便见上面写着:“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。”
傅云京面色骤沉。
这是年少时,师兄弟之间化用古句打趣的。那年傅云京随师父外出替刘承烨寻药,有一味药参被他人抢拍了去,师父只得另买了一种参作为替代。回楼时,傅云京仍旧挂怀,闷闷不乐,在师弟面前拼命掩饰,还是叫师弟瞧出来了。傅云京不想说,师弟也不逼,只悄悄托人在师兄屋里留了一页信“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?”
刘承烨以君子喻自己,本是语气词的云字用来暗示傅云京,问他为什么不高兴。
彼时的傅云京自然是知晓刘承烨的意思,后面也将一切坦白相告了。但当隐蔽的感情逐渐发芽,幼时的一封信便变了味。傅云京不止一次想过,刘承烨可知道这句诗潜在的含义?晋王小世子,天资聪颖,必然是知晓的。可他为何仍然写下此句?是否,师弟也……
傅云京便毅然辞去了鹤野楼楼主之位,只为守护在刘承烨身边。然而时间一晃多年,证明幼时的师弟,真的并无他意,只是觉得巧合,便用了这句词。说不定,是师弟觉得师兄傻,这句诗最易从字面上理解,才写下这句。
否则,他又怎会这么多年,视而不见?
“日后,不可再写此句。”傅云京道。
“……云京,可是我哪里写得不对?”烨影却是很敬业地问道。
傅云京抬眼,看着刘承烨的脸,听着那声熟悉至极的称呼,再听他讲的话语,心里烦躁至极。
哪里写的不对?哪里都写得不对!
你当初为何要写这句话?!
然而在面前的只是他的影子,烨影。
傅云京忽而猛烈咳嗽起来,心脉中的寒毒也蠢蠢欲动。
“没有那么多为什么,出去……”
好不容易止了咳,傅云京道。
便见烨影忽而跪在地上,担心道:“云京……”
傅云京低头,便见衣袍上不知何时呛出了血迹,自己竟然心神晃荡没有发觉。
再听烨影那一声云京,心中百感交集,又咳起来:“出去!”
烨影不愿走,那刘承烨的脸便一直在傅云京面前。傅云京红了眼,手一挥,便用掌风将人给挥了出去。
“咳咳……”
心脉中的寒毒被彻底牵动,傅云京剧烈地咳嗽起来,浑身冰冷,与此同时,噬心之痛也一并发作了。
傅云京将自己埋入狐裘之中,缩成一团,抵抗那锥心痛楚。迷迷糊糊中,他不由自嘲:傅云京啊傅云京,你到塞北来调教他的影子,到底是饮鸩止渴,还是在自找罪受?
来塞北前,刘承烨便定了与太傅之女杨氏的姻亲。想想时日,四月十六,也快近了。
数十年相伴,五年追随,满腔柔情终究是他一厢情愿。
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?
年幼的师弟敢在师兄房内留信回问,傅云京却不敢在晋王房中留信试探。
岂敢爱之?畏人之多言,畏割袍断义,畏逢场作戏镜花水月……是以云不喜。
夜过半时,傅云京终是耐不住疼晕过去。
待醒来时,已经日上三竿。只是今日与往常格外不同。
傅云京这身寒毒是从刘承烨身上过过来的,他对外谎称自己的功力可以化解此毒,刘承烨这才答应将毒过给自己,是以傅云京对自己每夜噬心发作、时常呕血瞒得紧,便是那些清理狼藉的暗影卫也不知傅云京的状况糟糕,只以为傅大人在运功驱毒。
傅云京已经习惯从狼藉的被窝里醒来,自己收拾夜里的痕迹,却不想今日醒来,自己端端正正躺在床上,便是身上也没了往日醒来的汗湿。
有人夜里来过他房里。
傅云京顿时警觉,正好门吱呀一声开启,便见烨影端着盆水进来。
是谁的照顾不言而明。毕竟,只有烨影见过自己咳血。
“你告诉了影首?”傅云京问道。
烨影放下盆来,跪在地上:“未得大人首肯,属下不敢。”
傅云京微微偏了头。此人脑子倒也灵光,分得清自己现在归谁管,不会蠢到自作主张,露了他秘密。
“你叫我什么?”傅云京问道。
“云京……”烨影忙改口。
“我知道你别扭,但有些重要的事情,必须形成你的本能,哪怕敌人让你失去理智,你也不会说错。”傅云京道。
当然,傅云京之所以让烨影习惯云京二字,也有另一层考虑。傅云京作为晋王暗影组织的客卿,一直是晋王暗中的棋子,明面上无人知晓。一旦烨影有什么纰漏,线索必须在傅云京处断掉,决不可累及刘承烨。因此,烨影必须先熟悉“云京”,再将它刻进潜意识的深处,使那二字成为任何人拷问烨影时的防火墙。
“是。”烨影应道。
既然烨影已经撞破了傅云京的秘密,傅云京索性让烨影贴身侍奉自己。
简单洗漱后,傅云京在房中用膳,描字的烨影却似乎心神不宁,送来字样时,见缝插针问道:“云京,你冷吗?”
那轻柔的嗓音酷似当年师弟问自己为什么不开心。傅云京一愣,点点头:“冷。”
“属下斗胆,为云京寻药……”
烨影的话让傅云京有些没反应过来,他面色温和一瞬,却是说道“烨影……你是晋王的影子,不是卧底,也不是影卫,这些事不需要你做。你只顾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好。”
“可……云京的状况……似乎……无人知晓……”
傅云京将那页纸还了回去:“无人知晓,本就是我的意思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烨影,这不是你该问的。继续练字吧。”傅云京不欲再理会。
“……是。”
烨影继续去描字了,傅云京一顿饭却吃得索然无味。
一日便又这样平淡地度过了。待入夜,傅云京最后过了眼烨影的成果,觉得不错,便让他退下。哪知烨影却跪了下来:“云京……请容属下,为云京暖身。”
傅云京轻咳几声:“无用。后半夜你来,处理一二即可。退下吧。”
他的自尊还不容许他在烨影面前主动露出脆弱。让烨影收拾残局,已经是傅云京最大的让步。
烨影还在犹豫。
“别逼我。昨晚那一掌,你应该不好受。”傅云京警告道。
烨影只得退下。
熄了灯,傅云京重新缩回被窝里。过了不一会,冰冷与噬心之痛准时袭来,傅云京再次缩紧身躯,不露半点声息。
他被寒毒折磨得死去活来,自然也忽略了窗边微弱的动静。
烨影察觉不到傅云京的动静,只能在窗外阴影处观察,拳头不知不觉便被他捏得用力泛白。直至屋里再无翻身之状,烨影才进屋去,笨拙地钻入被寒气逼冷的被窝,从后拥住昏迷的傅云京,用自己的躯体传导热量,温暖怀中的寒冷。待旭日东升,他才准时清醒,轻手轻脚地为傅云京整理床榻上的狼藉。
而好不容易沉睡的傅云京完全没有察觉。
四日转瞬即过,这日,傅云京让烨影褪了衣衫,趴在床榻上。
当日鞭打打得狠,但经过这四日来肌肤自我修复,伤口已经结了层血痂,叠在背上密密麻麻。
傅云京舀了勺玉生膏,均匀地涂抹在烨影伤处,神情仔细认真。动作间,傅云京发现烨影竟然在偷看自己,便道:“托兰寺是殿下心中的旧伤,那年殿下的母亲为护殿下出逃而故去……所以,他不喜别人问他背上的鞭伤,也常常……以鞭伤自省。”
“每当练功到难处,他就会以鞭伤提醒自己,自己曾经的无能。”
傅云京不由回想起那年,承烨在第四层卡了三年之久,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云龙诀第五层,眼看无缘上流武功,便破釜沉舟去了龙泉瀑。
那千百丈高的水势哪是他当年年幼的身躯可以承受的?每柱水流都如长鞭般鞭打他尚且脆弱的躯体。
那日,翻遍鹤云山的傅云京最后才寻着他,承烨早已受不住跌落潭中,差点溺亡。是傅云京为他渡气,暖他躯体,抱他回家,最后耗尽内力治了他经脉中的暗伤。也是那夜,承烨难得敞开心扉,对师兄诉说了这一切。他的伤,他的痛,他的懊悔,他对自己无能的恨。
烨影垂下眼睫,掩盖住一闪而逝的暗芒:“是,属下明白了。”
傅云京为烨影涂好药,又替他缠上绷带。
“我观你步伐举止,摸你经脉,应当习过粗浅的功夫。”
烨影已经下榻跪好:“是。”
“今日我授你鹤野楼心法云龙诀,你记仔细了。明日辰时起,在院中扎马步,等我起来。”
“是。”
然而待到翌日,傅云京却是巳时才醒。更衣洗漱后,来到前院,烨影已经在扎马步,姿势尚算标准。
傅云京也不为难他,用了早膳后,便教烨影如何按照心诀运行内力,又教了些基础的剑招,教他这心诀如何与剑法融合。
许是烨影在文方面更有天赋,武学方面的资质便显得一般了。傅云京也不急,甚至亲自上阵,手把手地带烨影,就如当初他手把手教导师弟一样。
傅云京有时会生出错觉,似乎他回到了十五年前,在鹤云山 本章尚未完结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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