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幕六 名剑有灵(5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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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君圣静静听着,没有说话。


昨日侍者回禀,说是熏香之事有了结果。


一名万卷楼的侍者,拿着印信领走许多香药。印信是淮山君并座下弟子通用的,药材用在何处,职司库管者并不敢过问。侍者斟酌着开口道:“听说是领了药材,再偷偷拿去卖掉,尚且不知是走了谁的路子,或者本就是伪造的印信也未可知。”


万卷楼坍塌一事当前,最要紧的是给淮山君交代,那些细枝末节自然都被放过去了。沉决思已经发落,自己这边慢了一步,事后再问话,也不过是聊胜于无。


线索既断,本就不抱多少指望,倒也无须怎么可惜。


重冥笑吟吟地看着墨君圣:“死还算是好的,就怕被带去幽冥侧,那还不如死……”


“阿冥,”重渊撂下笔,“怎么越说越不像话。”


“怎么了嘛。”重冥转身过去,衣袖上坠着的玉石璎珞零零碎碎地响在一处。“我又没说什么。”


“还委屈上了,”重渊恨铁不成钢,仿佛恶狠狠地戳了下他的头,“萝卜糠。”言罢,又向墨君圣微微笑了下。


墨君圣看了他片刻,略略点头作为还礼。


重渊和重冥到底不一样。墨君圣想,为何会觉得,有时他们又很相似,但却全然是无关血缘的那一种。


该如何比拟才算是恰当?哪怕是一张纸,也有着正反之别。生灵当然比一张白纸更复杂,重冥的天真,重渊的多疑,这凸显而出的特质,就好像是谁独有的一面,与其余共有的许多面,一道合起来,才是世上无二活生生的存在。


但这其实是很没道理的话。墨君圣轻叹,他们并不是谁割裂的一面,兄弟相处时,自然流露出令人艳羡的脉脉温情,又如何能说他们不是鲜活的。


丝缕垂下的轿帘,如微澜轻颤。外头,侍者轻柔地说了声什么。神思恍惚了一瞬,仿佛听见落雪,雪幕深处,是谁的眼在暗中冷冷地蛰伏着。


随剑鸣掠过的,是一道纤弱的红丝,仿佛被谁的指甲无力抓挠出的的伤痕,最终溃烂出成片的瘢痕,像是绛红的薄纱,遮住新嫁娘半面盛妆的容颜。


弥漫出的血色透着一股子浓烈的腥气,她冲他低眉,温婉浅笑,枯骨般的指爪中捧着温热的心肝,递到跟前,血滴如暴雨下,打落在他手上身上。


“你欠的。”她说。


是那只皮鼓,还是多年前早已远嫁的长姐?那心肝被捧着凑到自己脸上,截断的脉络管道颤颤巍巍地,在苍白的皮肤上划下一道冰冷黏腻的殷红。


墨君圣动也不动地静静看着她。


“公子。”外头有人在喊。


面前的女子仍旧笑盈盈的,鼻翼间铁锈的味道让人想起暴晒在烈日下的战场。仿佛有谁说了什么,他没有听见,那恼人的声音窃窃地响着,几乎让他厌烦了,墨君圣抬起手,想扣住眼前那只皓白的腕。


光洒落进来,纤纤葇荑褪去皮肉,化作枯瘦的骸骨,最终如青烟那般消融。撩开的轿帘旁边,侍者一双明明媚媚的圆眼,鹿一样看着他。


“公子。”她似乎很欢快地喊了一声,竭力将轿帘扯得更高些。帘上的玉璎珞、石珠子乱作一团,交击之下竟隐隐有些锋芒相向的意味。


这是剑鸣,那血线呢?视线平视过去,原来是帘幕上一道如红丝缠绵的刺绣纹路。


是被魇住了罢。墨君圣朝外望,看见夷幽略略欠身,作揖而礼,日光底下,袍服上的纹缕水波般漾动。


淮山君回来了。


心中莫名酸胀,好像将被海浪溺毙的人要喘出最后一口气。墨君圣端坐在轿厢中,颔首还礼。


夷幽过来的时候,墨君圣正半阖着眼,轻扇着香台上斜支着的一丝线香,侍者捧着木质的剑簪过来,对夷幽躬身一礼。“就快好了。”侍者说着,将剑簪轻巧地平推进墨君圣梳拢好的发髻中。


“昨夜睡得迟,起晚了。”墨君圣将纨扇掩在面上,细微的呵欠声中,一双曜石的眼如起了雾般烟雨其蒙地涣散着,仿佛有锐利的锋芒一闪而逝,仔细去看,却尽只是迷离的水光。


“是我来得早了。”夷幽客气了一下,又说是代淮山君问,格外关切几句墨君圣的病情。


“好很多了。”墨君圣随手将扇子摆在一旁。夷幽略笑了笑,看向侍者,道:“冥狩大人有话,凤昭公子自己说的可不算。”


侍者手下把冠正好,恭谨回道:“确然是大好了。”


“多久之前的事了。”墨君圣扬了扬衣袖,淡且清雅的烟香逸散开去,让人想起时雨过后的青竹白露。


“那一次公子是病得糊涂,不晓事,可把冥狩大人急着了。”夷幽淡笑道。


这说的是墨君圣幼年时一场凶险的高热。


刚来浮阁时,因着为人的缘故,常被克扣欺凌,冬日里殿内不烧碳火,终于受了寒。他也不与谁说,问起来都答“没什么”,直到一日修行缺席,夷幽去看才知道,已然是“病得快死了”。


“一晃也是好多年了。”夷幽见墨君圣要起身,上前一步,挺自然而然地将手臂横在他跟前。这是要服侍他的意思,墨君圣勾了勾唇角,道:“可不敢劳动幽女大人。”这么说着,手虚扶在夷幽小臂上,却并不借力。


“坐罢。”淮山君端坐在案几前,正执笔而书,墨君圣依言坐在侧面。“要茶水么?”淮山君略略抬眼,眉宇间透着几许别样的勾魂意味,一刹那的冶艳风情,何其惑人心魄。


“你让我喝么?”墨君圣看着他,微然冷笑着。案几下,是淮山君灵巧的指尖,如拨弄琴弦一般,轻且慢地从脚踝一路按压上去。


“倒是不想让你喝,奈何还有事要做。”


手被握住,淮山君仿佛很遗憾地,在墨君圣的掌心若有似无地抓挠一下。微末隐秘的情丝勾缠,似要从眼中流进心底,痒得人不禁错开眸光。


“茶,”淮山君吩咐道,“再去端些清淡的点心过来。”


低垂的帘幕外,墨君圣听见夷幽低低地应声,他说了什么,一阵裙裾摩挲席面的窸窣后,隔门上头映着的侍者影子渐渐都淡下去。


“眼下只有我们两个了。”


曼妙春色中,暖融的风穿行而过,拂在皮肤上,竟有些微的燥热。肩上一沉,却是淮山君含上他的耳垂,利齿轻磨,刺痛过后,酥麻如野火般掠遍身上每一寸血肉,烫得几乎要焚烧尽世间万物。


“不是有事要做?”墨君圣用些微的力道,将淮山君的手反握住。“是有正事。”淮山君含糊不清地笑道,一面说着,又在那耳垂上轻轻咬了下。


墨君圣转过头,温软的触感刹时自唇上蔓延开来,隐隐有草木清苦的气息在舌齿之间厮混缠绵。于是不禁阖上双眼,只觉无论是鼻翼耳边,抑或是心上眉间,都空悬着虚浮的白影,尚在暗自撩动不休。


盏茶,唇分。


“喝的什么?”墨君圣向那盏碗中扫了一眼,青褐的汤色中躺着几缕根须,看不出是什么,只是那味道,苦而回甘,格外像是人参。


“凉茶。”淮山君偏头看他,那眼底仿佛嵌着一汪澄澈明静的浅碧湖面,轻易便可望穿。


“凉茶。”墨君圣微微颔首,不再说什么,更没提淮山君远比以往苍白的脸色,以及肩上附着皮毛的披风。只是在黛青与月白的织锦广袖下,十指紧扣的手上,更用深了一分劲。


如镜的湖面底下,也可以是剔透尖锐的冰川,若是一头撞上去,往往落得个头破血流。墨君圣是生涩的猎人,执迷在一场捉摸不定的狐梦之中,哪有什么办法可想呢?不过是放任沉沦罢了。


“伤脾胃。”思虑再三,终究还是只说了些点到即止的话。长久的患得患失易使人世故,毕竟是淮山君,如何能不慎重以待。


交情的始终取决于上位者,但总是身处下风的那位付出得更多些——近了,远了,说错话了,会错意了,不经心不行,揣摩得太过也不行,尽了人事,还有天命在等着。


墨君圣曾听谁说过,这世间的宿缘,大约总是微末而浅薄的,但也似乎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,才格外地为人所看重。


诸如戏文话本里常写道,谁家公子和谁家小姐,在何时在何处,因着上天注定的缘分,在人群中多望了一眼,从而念生念死地互相爱慕着,仿佛无缘分不足以相恋似的,甚至于结为夫妻,则更需要累世情深的缘分。但也有成了怨偶的,这又怎样说道呢?


他们之间,确然已经发生过了一些事,但细究起来,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。


世态炎凉,天道无常,如日之升,月之落尚有浮云遮眼,别说是露水姻缘,便是天赐良缘又如何,聚散离合之事又如何说得清楚,最多不过是缘起而聚,缘灭而散,何必庸者自扰。


执念若深了,到底不是什么好事,但若非一往而深,又能称得上执迷不悟的妄念?墨君圣叹息之余,不免轻轻望了淮山君一眼。


怜弱慕强是人天性,偏偏初见的了。看过后,他将折扇收起,以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最后那几行字,道:“退治……最后是被异乡人征讨了,‘破败的村落自烈焰中涅盘而生’,这样的终局算是情理之中,想来也是世人所乐见的。”


“春秋笔法罢了。”墨君圣听见水滚了,揭开盖子查看,眼前呈现的却是一脉殷红。他格外仔细地嗅了嗅,在鼻翼间翕动的,虽不是腥甜血气,也不是清苦茶香,而是另一种不好不坏的古怪味道。给淮山君续了半盏,问他:“那是什么?”


淮山君正色道:“是中阴界泊来的茶。”继而又似乎很好心地殷勤道:“凤昭要品鉴吗?”


“敬谢不敏。”中阴界那些个鬼的执念之深重,过三途河时都得沉下去,哪里还存有品茗的心思。墨君圣一听就知道那“茶汤”怕是有诈,当下便回绝了,给了自己一盏白水,果然得见淮山君不无遗憾的神色。


“真是可惜。”淮山君捏着折扇,半枕着那团雪堆样的毛皮靠枕,意态甚是慵懒闲适。“下一卷讲的什么?”


墨君圣从淮山君膝上拿过那本志异:“是《雪之姬》。”


雪女的故事是很老旧的传说了,笔者只是润色了一些微末的情节,让整个篇章显得更为柔美而伤感。


白衣乌发,透明得如同冰晶一般的绝色女子,在破败腐朽的木屋之中,悼念着因为背叛自己,从而被风雪埋没的情人,这本身就是一场悲伤而残酷的祭奠。


“这是在告诫要信守诺言,然而总有少年人不听劝。”幽微的烛光在蝶翼一般的长睫下透出含糊的阴影,底下的眸 本章尚未完结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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