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幕四 喋血惊变(2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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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起来确然是从腹中发出的。

“请鉴言。”墨君圣道,仿佛不知晓恐惧一般,坦然望着那双青绿的鬼眼。

皮鼓颔首,帷幕上写下的祭文都水一样地朝着她掌心汇去,最后凝成一个细小的印记,缓缓落在墨君圣眉心:“……此契……”

“季狐衣非我所杀。”

墨君圣阖上眼,神思仿佛隔在数日之前,湖畔曲折的小径上,他和季狐衣正淡漠地说着话。

忽而,林中风起,水上皱起细碎的涟漪,繁盛花枝托不住风流,万千灵秀便如雨而落。身后,侍者取来一件月白大氅,轻轻地压在他肩上,盖住了数瓣沁香。

他又说了些什么,季狐衣冷笑着拂袖而去,他静立在那里,只是用眸光追出好远。他看着季狐衣,云上有一双眼看着他,仿佛是抽离出的时空中,他在锦衣的鬼怪跟前,不紧不慢地叙说,末了,又加上一句:“若我说的是假话,尽管把我的皮肉髓骨一齐拿去。”

季狐衣的身影转过水榭,再看不见了。云上的眼终于散裂开去,皮鼓缓缓退回冥河,消失的前一刻,还仿佛带着无尽留恋一般,格外深切地看了墨君圣一眼。

“她将要修成鬼仙了。”沉决思说话间,仿佛带着些许惋惜的意味。

沧海横流的年代,懂得召阴的术士愈发少了,如皮鼓这样良善的鬼怪,若是长久得不到供奉,也许会消散,甚至是坠入不可知的深渊。

成为邪灵也是下场之一。

墨君圣冷笑道:“我该说声抱歉么?”

他站起身,将帷幕拉起,昏黄的天光照入室内,被木棂割裂成块块一尺见方的鎏金。推开隔窗,有润泽的草木气息侵入鼻翼,这才知道,原来刚才下过雨了。

万物生发。

沉决思走过来,轻盈当风的衣带像是逶迤在山头的月色,暮霭中,霜雪一般的姿容并未因日光而消融。

“你这里景致好,能看得见活水。”

好像是很随意的一句话,但墨君圣本能地觉得,他所说的并不是潺潺脉脉的林荫流水,而是不舍昼夜的如斯逝者。

“北斗酌美酒,劝龙饮一觞,富贵非吾愿,与人驻颜光。”作为人的一生,应该是想着,若是山海倒流,时间回溯就好了,谁会倾慕如驹似箭的光阴?

他刚来阴阳浮阁的时候,没有谁把他当回事,侍者们不避他,闲坐的时候,会说起一些事情。

譬如说,墨君圣是人,季狐衣是妖,重氏兄弟是土生土长的癸幽,但沉决思是什么呢?好像从未听说过。但总不能是鬼怪罢,行术前未曾作答的话,无论答曰是或是不是,都让人觉得恐惧。

面前这位风姿绰约的美人,到底是左手琉璃的首座,还是月下勾魂的邪灵?

墨君圣看着沉决思,总觉得,那张细致的面皮底下,早就没有血肉了,掀开来的话,只会看见森森交错的白骨,或是袅袅升腾的血雾。

“看我作甚?”沉决思轻盈盈笑着,突然冲墨君圣伸出骨手,指爪尖尖,几乎正要戳在那双如漆的眼眸上。

在此时,忽听闻殿门被轻扣了扣,刹那间,有风声蹭过耳畔,待墨君圣回过神,沉决思已从他的发缕中扯下了一片白桃花瓣。

“什么事?”

“冥狩大人回来了,召决思公子过去。”进来传话的是夷幽,他身后,有个端香鼎的侍者低眉顺眼地站着,正是方才给墨君圣梳头的那一位。

“就走。”沉决思道,他朝墨君圣笑了笑,一拂袖,那片桃花瓣便悠悠地落下去。“这便告辞了。”说话间,也不知是有意无意,走过的时候,正踩在那片花瓣上。

“凤昭公子精神仿佛好些了。”夷幽惯常是滴水不漏的作风,要告退的当口也不忘对墨君圣存问一句。

墨君圣微微颔首:“是好些了。”

“这便好,冥狩大人惦念公子。”

夷幽一礼,跟在沉决思身后姿态从容地退了出去。原先在殿内侍奉的侍者鱼贯入内,点燃了宫灯。借着影绰的光,墨君圣能看见夷幽衣摆上几点斑驳的泥渍。

走得这么急,想必是要过问季狐衣的事罢。

烧着地龙的殿内温暖如春,慵懒之下,思绪仿佛无着无依一般地散漫出去:月下血红的雾气,云上青绿的鬼眼,风中苍白的骨手……继而想到,淮山君清楚沉决思的底细么?

思及此处,心底竟微微有些发冷。

“公子。”侍者将香鼎放在案几上,走过来轻拢住墨君圣的长发,略迟疑地道:“天色已晚,若是公子想要歇息,这头发……”

“束起来罢,我要出去走走。”墨君圣道。他将那缵白发络子从匣底取出,浸过灯油,点燃后顺势扔进了香鼎中。鼎中的火烟过后,烧出袅袅白白的灰,被宿茶一浇,氤氲出浅淡的痕迹。

侍者将那如锻垂下的乌发挽成一个髻,用狭窄的竹冠束起,又将细带轻柔地系在墨君圣的颌下。

镜奁支得半开,内中盛着些或玉或木的头簪,墨君圣指了支龙首的乌木簪。侍者接过来,将那选定的木簪横着推进发髻中。

“诶,这珠子,似乎是公子一件常服上的。”

墨君圣看过去,但见一枚漆黑鎏金的玉珠静静卧在角落,散着冷冷幽幽的光,正是先前沉决思递给他的。

“取来看看。”

侍者闻言,撩帘而出,不多时便依言取来了一件墨色的常服。

“这是龙的眼睛。”她指给墨君圣看,在层叠环绕的云纹中,有一鳞半爪隐隐浮现,且绣在烟云之外的龙目无神,细看起来确然是失落了一枚眼珠。

“你看得好仔细。”墨君圣眉目微动,这正是最后一日见到季狐衣所穿的衣物。

侍者轻抚了抚常服上的褶皱,轻笑道:“公子的一切都是由我经手,当然要看得仔细些。”

“仔细到每件衣物的一丝一缕?”墨君圣看着她,熹微的灯火下,侍者的双颊微微泛起薄红。

“公子是淮山大人喜爱的弟子,仪容要格外上心。”侍者侧过身,撩了撩额前滑落下去的碎发,一双眼似含着水光,向着墨君圣如烟如雾地望过去。

墨君圣笑了一下,指尖随着衣裳上的龙身缓缓游移,良久,他方轻声道:“是么?”

“淮山大人待公子很亲近,”侍者道,她朝着墨君圣笑了下,“其他的公子都不被允许宿在黛眉殿。”

“那并非师尊对待弟子的亲近……”墨君圣莫名感到无奈,与淮山君的房闱鱼水之事,如何能对着个未曾经事的小姑娘宣之于口。

但侍者却道:“我知道,是肌肤之亲。”

墨君圣闻言一窒,不觉轻轻咳嗽了两声:“你的胆子倒是很大。”

“因为公子实在是很温柔的人。”侍者这么说着,弯弯的眉眼像是微弦的月。“每次说话时公子都会看着我的眼睛。”就像是幽邃的潭水,一不留神就会溺下去。

被说“清高自衿”说得多了,这“温柔”倒是头一回。墨君圣一楞,也不好说是或者不是。“师尊喜爱的弟子,是沉师兄。”

侍者道:“决思公子是淮山大人看重的弟子。”

墨君圣觉得她说话挺有意思,饶有兴致地问道:“有何说法?”

“看重并不等于喜爱,若是喜爱的话,就要日日夜夜在一处。”侍者说着,“夜夜”两个字的音格外咬得重了一些,墨君圣品出了意思,却和没听见似的,神色还如常道:“既然闲着,就把这枚珠子缝回去。”

侍者旋即正色道:“我先伺候公子更衣。”

墨君圣随意挑了件墨绿色里月白色面的常服,披上银纱,慢慢走过长而狭窄的甬道,那漫长的衣踞便如水一般覆在他身后。

“日日夜夜在一处……”这样的话,无论怎么说,听着虽有些赧然,却无端让人心口发热。但想起淮山君在日前对局后让他回澜沧京的事,又不免踟蹰不安。

真的喜爱么?

墨君圣轻叹了一声。他想什么,淮山君也许知道,但淮山君在想什么,他是半点也看不透。

“不用跟来。”临出殿门时,墨君圣拿了支玉笛,并未执灯,侍者一礼,在殿后的阴影中隐没下去。

夜色寒凉,斑驳的月光照在前路上,仿佛铺了一层细碎的白霜。道路尽头青烟朦胧,远处的楼阁连绵,如巨兽起伏的脊背,正等着谁自投罗网。

路上经过季狐衣的殿所,所有的隔窗都透着灯火,看着还如往常那样堂皇,只是有许多乌鸦齐齐列在檐角上,铁铸一般,望过去黑黢黢的一片,让人觉得有些阴沉沉的冷。墨君圣拢了拢大氅,一步一步向着湖心那片雪似的花林走过去。

月上中天,湖上没有袅袅升腾的水云,只有满盈的鎏金,风来的时候,鎏金崩碎,散作万千明珠滚落。又有高树枝头飞香玉屑,皆委于虬结的桃根下,“临风谁更飘香屑,待踏马蹄清夜月”,浮世盛景,不过如是。

踩着层叠的花瓣,绵软的感觉像是落在血肉上,从鲜活到衰败,再到死去。墨君圣将横笛凑在唇边,婉转清丽的音色便如流水般倾逝而去。

是很寂寞的曲子,能听见空阔的中庭,苍白的高墙,细小的涓流被锁死在沟渠中,一尾鱼逆流而上,却终于疲累了一般,脱力被溪水带往下游,撞进了浮满落花与薄雪的死水深潭。半架在潭上的竹亭上生着或枯黄或翠绿的藤蔓,似乎许多年没有人烟。

“是夫人当年所谱的曲子,长公子竟还记得。”一曲终了,花枝的掩映之中出现了一道消瘦的影子。

墨君圣侧目望过去,只见鸦十三抱剑拈花,正一心看着悬在天际那轮浑圆的满月,织雾的辉光底下,那张与他相似的容颜却自带三分锐气,好似剑锋那样清冷凛冽——

但这么说并不妥当,鸦十三,是鸦杀剑化形而成的灵,不是好似,它本就是一把削金断玉的绝世剑。

墨君圣的母亲宁氏出自辟兵府,其家世之显赫高贵,与沧鸾墨氏一般无二。沧鸾墨氏文脉为基,辟兵宁氏则代代都有出任外朝的武官,一门旌表名将无数,亦位在从龙域六世家之列。

因是武家的缘故,宁氏的陪嫁除了循例的十里红妆,更有十三名兵,鸦杀剑便是其中之一。

鸦杀有灵,得当时墨氏执首墨正安之助化形,生得与墨正安一般容貌,也因此为宁氏所赠,成为侍候墨正安的剑灵,墨正安逝世后,它便跟了墨斜安,专司过问一些墨氏的要紧事。

“淮山君回来了,再不走,就别走了。”墨君圣淡淡道,挽了个花将手中玉笛别回腰间。

鸦十三笑了笑,一双碧眼中的锋锐之气略略散了去,柔下来的眉目宛然,疏离、矜贵,仿佛正是墨君圣记忆里墨正安的样子。“信看了么?”

“烧了。”白灰上浇了隔夜冷茶,撒入寝殿中庭的荷塘里,最终葬身鱼腹,死无全尸。

“我早和执首说过,信上若不是夫人的署名,长公子不会当一回事。”鸦十三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,事实上他还挺欣赏墨君圣的个性。

“我不在意。”墨君圣道。

无论是鸦十三潜入浮阁的因由,还是墨斜安信中言明要他所做的事,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,不在意更无须在意,他是墨氏的长公子,也是浮阁的弟子,既然做什么都觉得为难,倒不如什么都不做。

“你在意,如若不然,也不会替我抽魂善后。”鸦十三从花树上跃下来,与墨君圣并立,站定后,他轻轻扣了扣鸦杀剑的薄如蝉翼的剑刃,随即,剑鸣起,似有不平意。

墨君圣看了他一眼,冷笑道:“少自说自话,若浮阁与墨氏起了龃龉,地紧紧握住。

没什么好挑剔的,他又何尝不是对抓在手里的东西生出了日深一日的执念。毕竟是人,人性本贪,放不下拥有过的东西不算是罪过罢。

回寝殿的路上,心绪翻涌,不免又吹了一曲。

受邪灵侵袭而亡,这是对季狐衣之死的盖棺论 本章尚未完结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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