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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 夜尽天明(1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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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灵元年,岁末,潸然落雪。

本就是赏梅的好时令,若在清冷的月夜,则又更添了三分情调。那梅枝被玉尘包裹着,花脉底下隐隐透着薄红,正似琼神淡妆白霓裳,兼之暗香微醺,风色玲珑,那弄影而舞的姿态则别有韵味。再寻旧友温上一壶清酒,可堪为极尽风雅之能事了。

澜沧京为从龙域首府,京畿最负盛名的梅林有两处,一处在龙君御苑,一处在沧鸾墨氏的私邸,而后者,尤以雪落梅开时,素雅如昭云的盛景所着称。

月色西沉,略晦暗,远望着的时候,潋滟的微光下,点点雪尘与梅花淡淡地缠绵缥缈着,无端让人想起湍流中的聚散无依的浮萍。

蜿蜒曲折的小径尽头,厚重的青石板上,浮着一层斑驳的浅白,不知是浮雪或是落梅。

深处苍茫空寂的一方天地中,能隐约看见无垠的花林斜飞出精巧工致的回廊檐角。

那座肃穆生硬的沉木楼,下层藏书,上层则是墨氏执首墨君圣的寝居之所。

沧鸾墨氏的人喜欢清静,墨君圣则更甚。

沉木楼建在临水背阴处,泉眼开在百里深的地下,那水流顺着辟好的渠道游动,几乎无一丝声响。质虽澄净,却因为格外静谧深邃的缘故,呈现出墨绿的色泽,看来倒似是通着九曲幽冥,那耽溺其中而生的畏怖之感,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。

我端着茶盏临水而过时,格外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——纤毫毕现,泛着潋滟的光,就像是映在谁眼中似的。

墨氏子都有一双如夜色的眼。

墨君圣的眼,晦暗而滞涩,仿佛所有的灵动都被瞳仁里的深渊吸纳殆尽,剩下沉沉死水,在苍白荒凉的岁月中波澜不兴。

他仿佛生来便尝尽了世间悲欢离合的滋味,所有的情感都在眸光中湮灭破碎,以至于时人几乎都知晓,他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。

然而果真如此吗?

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。

一个疏离世情的人,往往不讨人喜欢,若再严谨固执,则更是令人生厌,加上此人偏生又极聪慧,兼之身处上位,深具城府,洞悉人心,则不仅仅是使人忌惮,而是几乎要使人恐惧了。

梅语簌簌,飞花荡开的涟漪将水中的人影摇碎成丝丝缕缕的鎏金。

我望向沉木楼,那飞檐下常年点着十数盏宫灯,防风的绢上画着沧鸾,或交颈缠绵,或羽翼怒张,昏黄的灯光透过疏落有致的梅枝,映在庭前雪上,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影子。

梅花瓣兮泫露泣,尘烟雪兮映日熹,天谓之将明,夜谓之将尽。

——

云威年间,沧鸾墨氏长公子墨君圣奉父命,拜癸幽狩淮山君为师,习造化阴阳之术。

淮山君美貌、强大、多情,是惑人而不自知的妖鬼。墨君圣深深地为这样的淮山君着迷,但他知道,他终归要回到澜沧京,回到沧鸾墨氏,成为那个至高庙堂之上的一尊塑像。

——

【ps:淮山君、墨君圣设子见本章图】

“历史向来由胜者篡改,在我死去之后,那些云谲波诡的真实将再不为天下所知。若任凭其湮没在无声的静默中,实在是极为可惜的事情。”

墨色深重的太行书风骨卓然,印在纸笺上,斧劈刀刻一般凌厉慑人。

淮山君将所执的狼毫浸在犀角的笔洗中,丝缕的墨色散开去,晕染出云烟一般的形状。

墨君圣走过来,跪坐在他面前,俯身将几粒香丸放置在香炉中点燃,那素雅的香气便随着风幽幽地逸散开去。“你不会死。”一派俨然端坐静水流深的模样,已隐隐能窥见日后渊渟岳峙的气度。

“看在多年教导你的情分上,至少行个礼,喊我一声师尊罢。”淮山君的声线慵懒而缱绻,他看着墨君圣,纤细的眉眼中若有似无地浮着些许凉薄的笑意。

斜靠着案几,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玉质的烟枪,意态颇闲适,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下的青石板,清脆的声响即便在烦闷的夏日也不如何惹人厌,却是颇为悦耳,自成曲章。

“勾引自家徒弟的师尊?”极凉薄的口吻,墨君圣回望,淡漠的神情,冷冽得如琉璃一般,剔透而又尖锐。

淮山君笑意更甚,那妩媚风流的眼中泛着粼粼微光,脉脉冥冥的,依稀是袅袅含情的模样。

他道:“从心所欲,有何不可?”

自是无甚不可的,这里不是人间世,当然也不用遵循人世间的道德伦常。在阴阳浮阁,他淮山君的话就是天理,就是律法。

他伸出苍白劲瘦的手描画着墨君圣的眉梢眼角。

“这怎么得了呢?”他轻笑道,没片刻,又去勾墨君圣的下颌,点在自己如丝的媚眼下。

那里生着一枚血红的泪痣。

墨君圣微微冷笑,顺从他的指引,在泪痣上烙下一个缠绵至极的吻。

“这怎么得了呢?”淮山君复又叹息一般呻吟道,柔软的臂膀环上墨君圣的脖颈,织锦袍服被他锋利的指爪撕裂,露出底下温暖的骨肉。

妖异的眸色刹那间幽深了许多。

“冷吗?”他问道。不等墨君圣答复,手上却径直加了几分力,腰上一沉,便翻身覆了上去。拂开丰融柔顺的黑发,他无尽温柔地舔舐着墨君圣的脊背,却又在兴起时,将其死死地钉在床榻之上。

墨君圣适时轻喘了一声。低沉的喉音并不如何娇媚,但听在眼前这位的耳里,却无疑是销魂蚀骨。

“可真是要命。”淮山君心想。

他狠狠地碾磨着墨君圣的深处,炽热的情感在刹那间席卷了全身,甚至填补了心中难以言喻的空洞,但随着情潮的退却,那半刻的满足仿佛只是一个错乱的幻觉,引诱出下一次的沉沦与放纵。

墨君圣安静地伏在他身下,除了方才一声低吟,再未给淮山君丝毫回应。淮山君半眯起眼,倒像是恼了一般,拿尖利的犬齿去噬咬墨君圣的脖颈。

温热的液体混合着汗水,顺着锁骨的缝隙淌过,带来一阵酥软麻痒的感觉,伴随着贯穿皮肉的微末痛楚,让墨君圣微微有些失神。

“血真甜。”淮山君的唇在肩窝处摩挲。

墨君圣恨恨地回头。“你属狗的么?”

淮山君笑得娇娇娆娆的,他并不答话,只顺着那一双修长紧致的腿抚弄上去。墨君圣收敛了眉眼,缈冥的眸光落在案几旁的香炉上。

颇不寻常的颜色,是那种惨然的白,阴面更是泛着些微幽蓝的冷光,通体无甚装饰,只是在角落处用灵动的笔触勾了几瓣浅粉的桃花,平添几抹妖异。

早前添的香已燃尽了,缭绕其上的薄烟亦湮灭消弭。他突然觉得无甚意趣,又转过身,去看澄澈的碧蓝天幕。

淮山君勾缠他的发丝,在那眼角处盈盈地吻了下去。

餍足过后,淮山君将一旁的白袍披在墨君圣身上。那衣料极轻薄,漫长的衣裾堆叠在周围,就像是晶莹润泽的浮雪。

墨君圣大约确然是很倦怠了,深深地望了他一眼,那眸光淡淡落落的,看得他心中微动。“睡罢。”他道,墨君圣又望了他一眼,便如猫一般蜷缩着睡去了。

墨君圣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。

衣衫穿得很端正,身上也不粘腻,除了后腰有些酸软,并无甚不适之处。

淮山君陪在他身侧,擎一卷书,斜卧在案几后方打谱。在他手边,一些经纶典籍胡乱地堆叠着,另外一些,案上放不下了,则任它们随意散落在地上。

血阳残照,正落在寒玉雕就的古拙棋盘上,割据了半壁江山。其上纵横交错十九道,一方清冷滴翠,一方侵略如火,显得格外夺人心魄。

局之路,三百六十有一,一者,据其极而运四方,三百六十者,象周天之数。局中尚有黑白厮杀交锋,攻守来往,惨烈非常。

“凤昭公子醒了。”素白的手指将一枚黑子扣在棋盘上,淮山君凤眼流转,慵懒地牵了牵唇角。

他将书卷放下,把手中捏着的棋子一一抛回玉盒之中,却偏把颜色打乱,白子投入墨玉盒,黑子投入白玉盒,又犹嫌不够似的,轻笑着信手搅和了两把。明明不过是顽童把戏,做在他手上,倒是平白多了几分阴阳相济的意味。

“这小半日未食,用点白粥罢。”说话之间,已有侍者将一个精巧的食盒呈上,漆面光洁,打开来,却是一碗清粥并几个小菜,,屋子里凉快得很,又有些穿堂风,倒也不如何惹人烦。

他年关的时候刚过五岁生辰,现下梳着总角髻,深绿嵌则银丝的发带垂在耳畔,俨然肃穆地端坐着。

母亲看着他,微微地笑起来。那一袭墨衣静水深流的模样,简直和他父亲如出一辙,这又怎能不使人感到慰藉呢?

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,他看起来已是个大人了。

“叹什么气啊?”那双眼闪着灵动的光,瞪得滴溜圆。见母亲没有回应,他昂着头,提高嗓音又问了一次:“叹什么气啊?”

“叹你笨呢。”母亲略笑着调侃他。他瘪了瘪嘴,指下一转,弹起了梅花弄的曲子。那琴是母亲的陪嫁,他身量不够,有些远的弦勾不到,除此之外,清越的琴声已然“很有几分样子了”。

母亲颇惊异地看着他。

“我聪明吧。”他讨好道,稚嫩的面上,属于成人的冷肃已然消失不见,只剩下了孩子的俏皮,“年关那阵你弹过一次,我听了之后就记下来了。”

“聪明,”母亲将他搂过去,“谁有你聪明?”她笑着,在他的额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。

眩晕中,无依无着的意识终自浮梦中清醒。

墨君圣侧过身,见得帷幕被天光染得若水一般通透,只觉眼角处略有些干涩刺痛。他垂下眼睑,勾了勾寝台旁垂着的丝线,等不多时,便有侍者过来撩起了帷帐。

漱了口,披衣起身,赤脚踏在灯芯草编织的席上,有些微温凉的寒意。寝台对面的隔扇半开着,靠近的时候,能闻到馥郁的香气。

进殿的主道上,隔着水的岸边有一株白桃花。花瓣是瓷白的,泛着幽幽的淡蓝光晕,如月色一般,每当花期,似乎开得比别的花树更为雍容绚烂,飘摇兮恰似流风回雪,挟裹浪潮之势铺天盖地而来。

桃花开了,墨君圣颇有些恍惚地想着,难怪会梦到母亲。念及此,心中不免软了一下。

每到这个时令,母亲会和家里的侍者采下许多桃花瓣,腌制后存在坛子里。渍过的花瓣,做糕点或是配茶都是极好的,除此之外,还会单独留下一坛白桃花,酿成酒,埋在院落中开得最盛的桃树下。

这节气,母亲的手上总是萦绕着淡淡的桃花香。

多情桃花,原是旧相识。用泡过桃花的清水蒸制糯米,做出的白桑卷就会染上那样好不清雅的香气。

不着一物,无迹可寻,可往往是,不经意间最勾魂。

“什么时辰了?”

“巳时。”

洗漱过后,侍者毕恭毕敬地将墨君圣扶到妆台前。

“适才幽女大人来过了。”

将侍者递来的汤药饮尽,那清苦的味道让墨君圣蹙起了眉,侍者见了,又将一碟茶糕摆在他面前。方方正正如棋子大小的四块,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漆黑的碟子里面,很是苍翠欲滴的模样。

“可留了什么话?”

拈起一块吃了,只觉得这糕点格外甜腻,想来是特意用来解苦味的。在他这边,这样的东西不得吩咐,是断然不会端上来的。

“倒没有,想来是知晓公子神思倦怠,故而特意来探望一下。”侍者回着话,将一扇弯月钩的漆木架挪在墨君圣身后。那架子也不多高,弓弧般的横断上搭着雪白毛皮,支棱出去的两端翘起,各穿了串杂色的碎玉。

夷幽是看过方子的,什么症候自然瞒不过他,墨君圣微微颔首,示意自己知道了。

侍者告罪一声,托起墨君圣漫长流丽的发缕,晾在那块毛皮上,又拿起镂花的玉梳,柔且轻缓地梳笼着。梳子的齿很细密,咬在发间竟也没有滞涩,应该是很好的玉,那样润泽,仿佛手一松就要滑落出去。

室内无风,线香焚出的烟云沿沟槽滚落到香台上,隐隐浮着轻透淡泊的味道,像是返青的篁竹。

手上的垂发,丝帛一样带着些微的凉意,梳到尾端的时候,都水一般地流走了。“公子有白头发了。”侍者略略叹息道,眼底有着微茫的迷恋。虽说明知是留不住吧,但这样幽静的日子 本章尚未完结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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