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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无公子问道:“「谛听」在吗?”
女子给他指了个方位,他向她道谢告辞。
我们前脚离去,另一人后脚便来到她面前,问:“姑娘卖身要多少钱?”
我听她不耐烦地骂道:“擦亮你的狗眼,老娘写的是卖父葬身。你要买我爹吗?”
除了那两人之外,我在山海大集上还见识到了许多有意思的物事。当世以能否结出金丹来划分正道与外道,大道殊途归一,外道则琢磨出五花八门的方法提升境界,集市上售卖的东西大多也与此有关。
四无公子的目的地是这条路尽头的一艘破旧的乌篷船,有一条黑色的帘子垂在篷下,船头放着一只装满萤虫的灯,灯上破了很多口子,有聪明的虫就从那里飞出去了,因此灯中的光越来越黯淡。
他蹲下来,敲了敲船舷,问:“「谛听」前辈在么?”
里面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,问:“外头是谁?”
四无公子恭恭谨谨地自报家门:“晚辈戚伤桐,家师姓段。求见前辈。”
那声音让他进去。
他对两童子嘱咐:“去玩吧,小心一点,我们在外面会面。”随后与我说,“连兄,我们进去吧。”
“我也进?”
他说:“当然。”
我们躬身钻进船篷下帘子后面,里面依旧只有一豆灯火,照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。那人的眼与口都陷在深深的皱纹中,唯有张开时能勉强辨认出位置。
“好没诚意的后生,登门不以真身来见。”
四无公子道:“真身无力自保,因此以替身代行,竟不知冒犯前辈了。”
“那他呢?”从老人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眸中,两道精光射向我,“一个结过金丹的魂魄,就算装在这副没用的躯壳里,也比外头大多数草包强上很多了。”
我悚然一惊,张口便道:“老人家看错了吧,我一个野鬼,手无缚鸡之力,何曾触到过金丹之境。”
“你们两个都不老实。”老人哼了一声,“若你有半个字是真的,我这「谛听」的招牌就摘下来送给你。”
“前辈说得没错,他生前是东四州宗门出身。”四无公子说。
老人笑了笑:“年纪轻轻就结得金丹,你就是妙殊宗那位刚刚死去的大弟子吧。”
一股冷意渗透了我的身体,好似有无数根针在扎刺我的魂魄,我抑制住发抖的冲动,握紧拳头一言不发。
不料四无公子却直说:“是。前辈可知道,他是怎么死的?”
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。没想到他来这里,是为了查访我的死因。谛听是通晓一切的凶兽,以它为诨名的老人会告诉我真相么?
老人沉默着,眼睛闭了起来,好像睡着了。但他的手指一直在动着,我强忍着不适,盯着看了片刻,发现那有些像捻线的动作。
突然,所有的针刺感消失了,老人在同一时间团起手指,吐出一口浊气,道:“生魂出离……好久没见这样的病状了。”
“生魂?”我愣住了,就连我都以为自己是被人杀的,结果竟是这样?“这是病吗?”我追问。
“可能是病吧,实在太少见了。我活了这么些年,也只在七十年前见到过一例而已。”
我的心情忽然明朗起来:“若只是生魂离体,找回身体就能活过来了,是吗?”
老人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:“听说你是被师长亲手诛杀,你若没做对不起宗门和道义的事,却被他们放出这样的消息,你就算复生,也可能会后悔。”
“我——”
四无公子截住我的话头:“多谢前辈解惑。”
老人甩了甩手,问:“你师父可有告诉过你,请我动一次搜魂术要付什么报酬?”
四无公子道:“请前辈明示吧。”
老人笑道:“简单,简单,你将这木头壳子脱了,让我看看就好。”
“这,”他有些怔住,“晚辈不能办到。”
老人刚刚张口想说些什么,面孔忽然一紧,道:“罢了,那你走吧。”
四无公子愕然:“前辈……”他静静等待了一会儿,发现老人并无阻拦迹象,只得道了声告辞。
我先出船舱,发现他没有跟上,感到不对,回头看去,他刚刚探出的半个身子僵在那里,双臂与头颅好似被无形的手往不同的方向拉扯,关节扭曲得不正常。
我一惊,就要去将他拉下那条船,他却喊道:“别过来!”话音刚落,他的身体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在我面前炸开了。
“怎么回事?”周围的人皆被这声响吸引,都看见船只的缝隙间,水面上零零散散漂浮着头、手臂、腿等身体各部位,断口处露出木头的纹路。
没等我反应过来,站在外面等候的一排傀儡已分工有序地打捞起四无公子的零件。我跳上那乌篷船,撩开帘子要找那老人兴师问罪,里面竟空空荡荡,只有一盏刚刚熄灭的灯。
我将他落在船上的头抱在怀里。
“连兄。”
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。
傀儡们捧着他的肢体,在竹筏上又整整齐齐排成一列。
“我没有什么地方要逛了,你若也不想留,我们就出去等他们俩吧。”
我说:“他刚才把你……”
“不是他做的。”我仍未发现他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,“是她。”
“她?”我重复了一遍,恍然大悟,“你说刚刚那个女人。”
“我们出去说。”
我领着傀儡们走出集市,一路上已有不少人看见我怀中的无面木偶头,有些胆子大的直接贴上来问我:“这可是四无公子的替身傀儡?他本人也是长得这副模样吗?”
我没好气道:“滚。”
那些由傀儡拼成的车和马已经快要解体了,旁边围着不少人观看它们在地上爬动着寻找自己的另一半,我将他们驱走,站在一片狼藉中叹道:“它们倒等得不耐烦了。”
“连兄别急,我让它们把车驾装回去。”
那些人形的傀儡放下四无公子的肢体,纷纷上前拼装车马。
我把他的部件收集起来,满满地抱在怀里,怒气冲冲道:“不是说集市里头不论恩怨吗,她又在做什么?”
他的口吻有些无奈:“谁能拦得住「石火」的杀手呢。”
我讶然:“她是「石火」的?可「石火」不是有不能露面的规矩,否则……”
“所以她叛出去了,当年「石火」排行一到十的杀手一同出动清剿那个叛徒,反而全被她杀了。戚公子知道这件事吗?”刚才那个搭话的灰衣人又出现了。
“略有耳闻。”
我恍然道:“我知道了,我听说过她,她是「劈棺罗刹」……”
“嘘……”灰衣人嗔怪地看了我怀里的部件一眼,“戚公子的新仆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。”
四无公子道:“我会教他的,今日多有搅扰,真是十分抱歉,在下要告辞了。”
两个低矮的影子撞了过来,差点把我推一个跟头。
“公子怎么变成这样了?”
“你是不是又遇见那个女魔头了?”
四无公子淡淡道:“上车再说。”
两个童子两手空空,显然也没淘到什么东西,板着脸爬上车。我将部件放进车内,自己跟着爬了上去。
怪异的马拉动怪异的车,载着我们离开河岸。
那灰衣人站在后方一声吆喝:“山海大集不问来路,不问去处,诸位莫要跟了!”
刹那间,相隔不远的四面八方传来飒飒声,我认得这种声音,是躲在暗处的人撤退了。
“她下手也太狠了。”小布义愤填膺地举起四无公子的一根手指,心疼道,“细枝末节的部件坏了,重做起来可麻烦了。”
我问小布:“她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……”
“嗯……”小布瞥了一眼木偶残片,这才如实告知,“她不喜欢活人,喜欢死人……幸好公子谨慎,可还是好几具傀儡都被她弄坏了。”
我从她先前说的话中也推出几分实情,一时对这笔鸳鸯债感到哭笑不得:“她难道不知自己杀的都是替身吗?”
“那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。”四无公子说。
随手捡起一只断手拿起来端详,它现在是僵硬的,我将手指伸入他的指缝扣起来,才将手掌贴合在一起。我惋惜道:“碎成这样,连动都不能动了。”
“幸好还能说话。”他听上去倒一点也不在意,我真想知道什么事能让他动怒。
我在身边的碎片里挑挑捡捡,想拾掇出几块完整的部件出来,可他的身体碎开后,除了手脚这些模样明显的还能分辨,其他的我根本认不出来。
我拿起两块木块,分别放在左右手中把玩对比,这两个木块侧边还有人工做出来的接口,看上去是完整的,于是我好奇道:“这是什么?”
四无公子却不回话了。
“喂,戚兄?”
我看向两个童子。
小木说:“这具偃偶本该在毁坏时就彻底报废了的,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马车颠簸,我心绪也不平静,总是想起那老人说的离魂之事,两童子找我说话也漫不经心地敷衍应声,他们嫌我无趣,自己聊了起来。
我将木块转来转去,它们被我团得咔哒咔哒响,直到小布开口说:“那两块公子要回收的,你别捏了。”
我很不好意思地将它们放下,换了一个破坏痕迹明显的在两手间抛来抛去。
小布很嫌弃地问我:“你的手就停不下来吗?”
我说:“不好意思。”然后将它捏在手中摩挲。片刻后,感觉它似乎动了一下。
我紧张地松开手将它放平在手心看了一会儿,它再也没动过,多半是我弄错了。
我们到空庐的时候又已是一个傍晚,车还未在院门口挺稳,拉车的“马”已不堪重负,纷纷散了架。
下一刻我们坐的车也塌了。
小木踢了那些一分为二的傀儡一脚,气呼呼地说:“懒死了。”
我说:“怎么对它们这么凶啊,大家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。它们卖力了一路,我们帮忙把他们搬进去好了。”
小木白我一眼:“又不是一根木头做的,这些懒骨头,就想让公子亲自把它们搬回屋里。”
他兀自拾起属于四无公子的部件。那些随车而行的完整傀儡慢吞吞地朝自己的房间鱼贯走去。
我说:“奇怪,戚兄怎么没出来?”
“咳。”
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。这声清咳竟是从四无公子的木块堆里发出的。
“你还能说话?”我与两个童子俱被震惊了。
“进去吧。”他简短地说。
一阵轻微的铃声从他房内传出,傀儡的半截身体们终是不情不愿地在地上蠕动着配起对来。
我朝他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,甩下其他傀儡,快步向那走去。
“哎,”小布在后面叹气,“你们怎么都不提醒我,要摘花回来呢。”
我推开门,看见他垂下的厚重床帐。
“不闷吗?”
“不小心扯下来的。”他的声音听起来疲倦不堪,又浸着一丝沙沙的甜意。
我心里便明白了几分,踱过去,伸手扒开一条缝隙给他透气:“蛊是不是又发作了?”
“是啊。”
“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“我们返程以后不久,大概就……”
“我们?”我问,“一路上和我说话的是他还是你?”
他低笑着:“不是说了,他就是我。”
“难怪你后面都不说话了。”
我欲挑开床帐,被他拽住,说:“让我穿上衣服。”
我松了手,听里面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。不过片刻,他的动作停了,却仍未出来。
“怎么了?”
他发出一声闷哼。
我将帐子一把扯了下来,他跪坐在床上,我一眼便注意到从他敞开的领口外延伸至衣服底下的痕迹。
我说:“让我看看。”
红潮还未从他的颧骨上褪下,他勾着衣领向两边一扯,里外两层衣服都掉下到腰间。
那具略显纤瘦的身体就像一张被滴上颜料的画纸,原先雪白的皮肤上多了几处红青紫相间的痕迹,都是在胸口最薄嫩的地方。
“这……怎么弄成这样啊?”我脑海里一阵轰鸣,“有人来过?”
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:“我倒还没有虚弱到任人宰割的程度。”
“那……”我开始发晕,“我干的?”
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。一想到我将那傀儡的碎块放在手里不经意把玩时,他身上那几处柔软的皮肉亦被任意揉搓捏弄,我简直在他面前无地自容。
他可疑惑过那些凭空出现的指痕是怎么来的?不,他应该是知道的吧……我揉弄他的整个过程,他都知道。
我已经不敢去想,他中间不说话的那段时间,究竟是被蛊虫还是被我折腾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你的情绪有些不对劲。”他说,“我看不出来,你怎么了。”
“你能看见?”
他摇摇头,抬起一只手掌,挡在我与他的眼睛之间:“如果用普通的眼睛看,你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。但用心目去看,我也能看见——应该说是知道——你现在本来的模样。”
开心目是钧琅山佛寺一脉的说法,不知他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。
“是天生的。”他说。
我想我的表情比刚才更错愕了。“你这本事也太吓人了。”我弯下身替他将衣服拉上肩头,“我把你弄得很疼吗?”
“没什么感觉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,“我在那具身体炸开之前就切断知觉了。”
“现在呢?”
“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。”
但听他刚才那哼声,我想,还是有些痛的。
“早知道……我就不……他们两个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。”
他看着我懊恼的样子又笑出声来:“连兄,别自责了,你们那时都以为他已经报废了,拿起来玩玩也是正常。”
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,他既已这样安慰我,我便不再表露出纠结的样子,与他道了声好睡,便出去帮忙收拾了。
四无公子的残躯被堆在戚伤桐的工房里待修,那晚我呆的小屋里只有我一个了。静室之中,我仿佛犹能听见他的呼吸声,隔着许多面墙均匀起伏,送我入梦。
鬼能不能做梦我不知道,傀儡却是能的。
梦中我将他按在身下,在他身体上留下我白天看到的痕迹。他不挣扎也不拒绝,只是大口喘着气,间或捎带着几声酥润的呻吟。
他将双腿分得极开,我再压住他的腿根,就几乎展平成一个“一”字。他腿间那朵小而饱满的雌花也被拉得绽开了花瓣。褶皱间流淌出琼浆,我不停用手抹去,却将那处玩得越来越湿润。
“……要。”
我听到他说了什么,附耳过去,让他再说一遍。
他轻声笑着,手指摸上我的脸、我的脖子、我的胸口。一路朝下腹索去。
我醒在了这一刻。
没有什么春梦后的濡湿与热意,我的身体与心是木头该有的凉和干燥。我看了看自己被衣服盖着的下身,想道,或许这梦在提醒我什么呢?
翌日晨起不久,空庐又有客人登门。
我听见戚伤桐去开门时在嘀咕:“是该捡个看门的回来了。”
有三个男人。年纪从三十到四十岁不等,皆是武夫打扮,腰间别着一条二龙棍,长相气势颇为凶悍。这一行人虽模样粗犷,行事却规矩周到,在我们睡醒发现他们以前,恐怕已在外头等了小一个时辰,裤子被草上露水沾湿一大片。戚伤桐觉得不好意思,就请他们进去喝一杯茶。
他们不进屋,就站在院里问:“您就是戚先生?”
戚伤桐道:“是我。请问几位何事登门?”
年纪最长的那人憨笑一声:“我们兄弟三个是桃仙镇黄龙武馆的,想请先生为我爹做一具傀儡,但他老头子腿疾在身,不便远行,不知道先生能不能跟我们去一趟镇上?”
桃仙镇是离我们住的地方最近的镇子,颇为繁华,产业也齐全,戚伤桐平日就是去那置办采买,来空庐找他帮忙的人也大都是从那里过来的。
戚伤桐很爽快地答应了。
他让三位稍等,进屋收拾了一番。
我看见习武之人,觉得很是亲切,问他们道:“你们武馆是使棍的?不知挂靠在哪一门派底下?”
他们露出迷茫的神色:“武馆就是我爹开的,没有什么门派。”
我说:“没有背靠的门派,也有人愿进你们武馆学武么?”
他们更加诧异,甚至露出生气的表情。
“不好意思,久等了。”戚伤桐走了出来,背上背着一只箱笼,手里提着另一个空的,让我背上,悄声说,“这里不是你们东四州。”
他转头对三人道:“我新做的傀儡问世不久,学不会说话,若有冒犯之处……”
他三人说:“不冒犯不冒犯,原来他也是个木偶,竟像个活人一样。”
我张着嘴,什么话也说不出。
他们驾了一辆驴车来接戚伤桐,因怕驴子嘶叫惊扰我们睡觉,停得有些距离。
我们坐上去,他们三人便走路赶驴,速度倒 本章尚未完结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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