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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他喜欢木头(8/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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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这一件而已,神乎其神,想不记住也难。”他又道,“这样的经历万中挑一,连兄有没有想过寻根溯源,去找你的家人?”



“没有。”我说,“以前没想过,现在……没什么好找的。”



他发出一阵了然的笑声。



我体会到一种前半辈子从未体会过的羞恼。驮着婴儿的白马、逆流而上的鲜血……这些我作为妙殊宗的连悉骅理所当然接受了的事,在如今看来竟变得充满夸张与虚伪。



我不是因有这些与众不同的经历,才与同门弟子们殊分。而是师长从我身上看见了我从小展露出的不俗,才为我编织一个更为神秘的过去。就像……各大宗门世家千百年来走出的每一个“天才”、“宗师”一样。



当我失去过去的眼睛,方能看清过去的谎言。可是除此之外,我所攀登上的那么多台阶,又有多少是早已暗中铺设、让我注定会跨上去的?



我的身体像冻住了一样,僵硬地摔下车去。



我还无知无觉地保持着握缰的动作,小布的一声尖叫将我惊醒过来:“你怎么跑出来了!”



我抖了抖,看见我的傀儡身体脸朝下地倒在我们经过的路边,而真正的我——一缕魂魄,还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车前。



小布从车内爬出来,又狠又快地控住即将脱缰的马匹,吼道:“你快进去!”



没等我动作,泠泠的铃声便响了三下,一股巨大的拉力将我拽进了车内。我眼前天旋地转,定神的刹那,便见戚伤桐放大了数倍的脸。我已被他握在掌中。



“小布,停车。”



小布答应一声,缰绳一收,使马匹慢下来。他跳下车,往我的身体奔去。



我动弹不得了,才发现自己被装进了戚伤桐手中雕了一半的木人里面。但我还能说话,十分迷惘地问:“我怎么了?”



“失魂落魄,就是你刚才的状况。”他的手掌将我的大半个身体覆盖包裹,我仿佛一叶风浪中失控的行船,重新扎上了锚。



“可是……傀儡的身体不是能固定住我吗?”我自没有怀疑他的本领,但只是后怕,但凡他和小布晚动一步,我是不是就已经下黄泉了。



他皱起眉,若有所思道:“你这样的情况,大概有两种原因。”



我忙问是什么。



“一种是你原本的身体在附近,与你的魂魄相吸引,你就被从傀儡的身体里拉了出来。”



“这怎么可能。”我说,“还有一种呢?”



“你平时心神不宁时,定在躯体里的魂魄就会有松动,而这一次恰好又在……”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,就被小布的声音打断。



“公子,他的腿断了。”



那具傀儡被拖上车来时,衣服已经是破破烂烂的,两条小腿被单独放在一旁,整个身体矮了一截。



戚伤桐摸着断口上的木茬,遗憾道:“还好能修,就是用起来会差一点。”



我们只好停下赶路。他坐在路边用一套简单的工具慢慢将断面削齐整,然后取了几块碎木块做榫卯,将断处连接。



我被他放在腿边,踩在他的衣服上,看他手指灵巧地推过木头,木屑即如雪花一样从他手底下飞出来。



我随口问道:“你雕这个小人的时候,是打算将它雕成谁的脸?”



“一定要是谁吗?”他反问。



“那我换个问法:什么样的脸?”



他飞快答道:“你的。”



我怔愣了一瞬,只可惜此刻不能去抬手摸自己的脸。



“只不过还没雕完,你将就一下吧。”



他的平静衬得我心中的百转千回都像自作多情。



我只好拾起另一个话题:“你刚刚说,正好又在什么?”



他手上动作不停,疑惑道:“什么?我忘了。”



他不想告诉我。我没再追问下去。



一盏茶时间过后,戚伤桐快要收工,正欲将我拿起来,给我看看他修好的腿,忽然响起一阵急迫的马蹄声。



被我们甩在身后的允城方向,道路尽头升起一团尘土,不多时,一人一骑从混混茫茫的烟尘中冲了出来,势如奔雷,挞伐而来。



戚伤桐转过头深深凝望着马上的人,蹙眉问道:“他身上可带了什么东西?”



小布说:“有,他扛着一只好高好大的旗子,黑色的。”



戚伤桐一把抓起我,塞进了袖里。



我大惊:“哎!”眼前只剩一片昏暗的蓝,那是他衣服的颜色。



“上车。”戚伤桐毫不犹豫地吩咐道,我听见一阵磕碰声,大约是小布在手忙脚乱地搬傀儡,他又道,“别管了,先上去。”



在他催促下,小布终于钻进车里,说:“公子,你也快上来。”



戚伤桐的手臂刚抬起,那马蹄声便已从他身侧擦了过去,“呼”地挂起一阵狂风,掀起的尘沙似乎被他吸进口鼻里,让他一阵咳嗽。



那咳嗽声很快便消失,可蹄声仍喧急如沸,我心中一凛,此时笼罩着我的蓝已经被密不透风的黑取代。



猎猎风声吹透我的魂魄,我刚才寄居的身体也已不在了。



“怎么是你?”一道声音从我面前飘到身后。



“你认识这个人?”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。



“不认识,但他也算救过我一命。”



“那可惜了,你们俩都死了,只好等轮回后再报恩了。”



“喂,你怎么也死了?”还是第一个声音,他似乎在问我。



我的眼前一片眩晕,看不清任何东西,口齿不清地回答:“我死了很久了。”



“哦,原来前几天遇到你的时候,你就已经不是人了。我还以为你是死在路边,才被捡起来的。”



我恍然:“你是那个躲在我们车底下逃出城门的人。”



“你不都看见了,我没逃出去,别提了。”



“你们也死了。”我说。



“废话,不然怎么在这里。”



“这里是哪里?”我问,“我们要去哪?”



“你问我们,不如问外面那个人。”



“哦,他是谁?”



对方回答:“秦与岸。”



我清醒了一些:“是……和允城城主一家子的?”



“他弟弟。”他确认了我的话,“允城的刑犯被斩首之时,他必站在一旁监督,扶着这面黑旗子。我看过那么多次行刑,总算知道这旗子是干什么用的了。”



一面能收走死者魂魄的旗,它应该只是无意间扫过戚伤桐的衣袖,就从他手中抢走了我,还好小布提前躲起来了。我紧张地再向他们确认:“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吧?”



“嗯。”



我松了口气,又问:“你们呢,是犯了什么罪被斩的首?”



“偷东西。”



我讶异道:“偷什么?”



两个声音一起发出刺耳笑声:“城南有位姑娘与城西的一位公子私定终身,我们分别偷了他们的定情信物拿到当铺倒卖。结果被那两人看见了,都以为对方辜负自己,伤心之下一个白绫悬梁,一个去投湖,救下来以后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。”



我此刻的表情一定精彩纷呈。“我要是那对男女的家人,也要斩你们的头。”我说,“但我若是城主,却绝对不能判这么重的刑,否则日久必有积患。”



“死都死了,说这个干啥。”



我有些吃惊:“罪犯无论轻重俱判斩首,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在刻意制造死人的魂魄吗?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担心要被送到哪里去?万一是要将我们炼成鬼仆呢?”



他们总算有了些动摇:“那你要怎么办?”



我沉吟良久,叹道:“拖延时间。”



他们不理我了,这种沉默告诉我,我提的是一个馊主意。要是戚伤桐在就好了,他发现我不见了吗?他一定已经发现了。但不知他还要多久才能找到我。



“两位……兄台。”我说,“为何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,我却看不见你们呢?”



“你的脸翻过去了。”



我不明就里,我像是飘在空中,分不清前后上下,只得凭感觉转了转。



眼前豁然一亮,天与地都无比明晰地出现在我眼前。除此之外,我亦看见了那黑旗本体。



那旗面在我眼中像船帆一样大,在我视线中飘扬翻动,漆黑的底色上,两张以白线绣出的人脸喋喋不休着:“终于看清你长什么样了,原来是个小白脸。”



“你长得跟前几天不一样,还好你被抓时和那位公子呆在一起,否则我真猜不出是你。”



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,绣线的针脚也跟着在动。



天上飞着的一只鸟低掠而下,在我眼睛上狠狠啄了一口。现在我可以确定,我自己无疑就是旗面上的第三张脸。



旗子在那人肩头颠簸,翻滚得厉害,我怎么都看不到想看的方向。不过那边两位告诉我,没看见有人跟过来。



“你家主人真的会来救你?”他们质疑我的期待。



“他连你一个陌生人都帮,为什么不会救我?”我毫无芥蒂地接受了“主人”这个说法。



“他就没救错过人?”那人露出带点邪气的笑。



我问:“你的意思是,他救你是看走眼了?”



他说:“难道不是吗?”



另一个人悠悠感慨道:“为什么坐拥家财万贯、掌握生杀大权的都不是这些好人呢?”



我说:“这是必然。”



我们依附在旗帜上,一路飘进一座静穆的大宅。建筑用材是新的,样式刻意仿古,却没有古意,只有死寂;墙与屋宇厚重得像坟墓,连植物与虫蚁都避开了这里生长。



秦与岸在前院中央才堪堪勒住马,翻身跳了下来,一扯旗杆,上下两截就被分别拔了开来。他将旗帜连同我们一卷,携在身上,抬布迈进屋内。



我的视线又变成了一片黑,大声问:“两位,你们在哪?”



囚车上遇见的那人讥诮道:“别叫了,我要被你吵聋了。我们三个贴在一起,端得是如胶似漆。”



我一吓:“你别乱说。”但他的声音的确离我极近,就像从我口中发出来的一样。



他反倒一乐:“这厮听不见我们。”



另一人说:“废话,我们都成鬼了。”



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,聆听秦与岸的脚步。



他一路疾走,没有停歇。时而转弯,时而直行,时而上阶,时而下阶。我逐渐失去了对方位的判断,只知道这宅院很深,简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,这里藏着秘密。



我们等得要不耐烦时,秦与岸终于停下了脚步,将黑旗“哐”地一下撂在了地上。



我们三个摊平在地,只看见头顶错综架构的屋梁。一眨眼后,一张脸出现在这幅背景中。那就是秦与岸,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,是那双指尖发紫的手。



他用紫色的手指捻着几缕寸长的胡须,诧异道:“怎么有三个?”



“嘿嘿,秦老二,你连自己监斩了几个人都不知道,少吃点孤女莲,醒醒脑子吧。”



秦与岸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嘴,眼眯了起来,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着字符的白纸,轻轻丢在我们脸上。白纸顷刻间燃烧成灰,他说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


我旁边那位说:“我是说,这位兄弟是在路边被你不小心掳来的,你要是有点良心就把他放了吧。”这一次他的声音被听到了。



“放了,又如何?反正至多七日,你们都要魂飞魄散。”秦与岸冷冰冰地说,“就一起吧。”



“真扫兴,轮回前还要看着你这张脸。”



秦与岸饶有兴味地看他一眼:“原来是信轮回教的。那就好好跟你们的六道天尊祈祷,让祂保佑来世投个好胎吧。”



“不劳你小秦大人费心,咱们有六道天尊保佑,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家没人保佑的侄儿吧。他一半的魂已经去轮回了,一半还被你们强留在世间,你们怎么这么心狠呀,不如早点给他个痛快。”



秦与岸面目骤然扭曲,一脚踩上他的脸,鞋底在旗面上狠狠碾转了几下:“闭上你的狗嘴。”



那人依旧在说:“我死都死了,你拿我有什么办法。”



让秦与岸收回脚的是一声怒斥:“废物,你拿镇魂旌擦鞋吗?”



秦与岸的表情蓦地转为紧张,低下头来,下颌紧绷着,道:“大少爷,我把新魂带来了。”



又来了个人。这一位听上去像是这座宅子的主人,连执掌一座城的秦家人都要卑躬屈膝,想来身份不凡。可惜我只闻其声,不见其人。



“多了一个?一次性斩三人,不会让城里的百姓生怨吗?”那人拖着狐疑的音调,“忘了我是怎么说的?”



“少爷,第三个是我从路边捡到的。”秦与岸答。



“你做得不错。”那人语气稍缓,仍带着威严与矜贵。我熟悉这种腔调,当与那些主动以恭敬口吻攀谈的人说话时,我也会拿捏这样的语气。这是我早在十一二岁的年纪就从掌门那里学到的。



他从始至终,都没有往这里靠近一步。



秦与岸立即小心翼翼地问:“少爷,那,我的侄儿……”



对方不耐烦道:“我这次回旃州带着他,请大渠山的道长为他补魂。”



秦与岸连声道:“谢谢少爷,我替大哥谢谢少爷。”他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符纸,作势要丢,“现在将他们放出来?”



“你哥哥没跟你说过,没让你做的事不要替我决定。”那位公子的口气更加不耐,“你可以回去了。”



秦与岸声音更低:“是。”



两人的脚步声一同离开了这间房。



我问:“那是谁呀?”



“秦家背后的人呗。”囚车里的人说,“他们入主允城的第一天起就有传言,与火衣派交易的那二十车白银是燕家付的,只是没人信,燕家吃饱了撑的,掌握一个偏远小城做什么。”



“看来不是空穴来风。他从旃州来。能让姓秦的听话的,也只有姓燕的了。”我说,“证据还不止这些。那符纸是大渠山的道士画的,这镇魂旌大概也是——这可不是好弄到的东西。”



我几乎有些哭笑不得。才别过一个燕家人,又落进另一个燕家人手里。



两只新鬼兀自笑道:“死前还以为只有一张草席裹尸,没想到死后又此等待遇,不枉此生了。”



他们又问我:“这位老弟,看你年纪轻轻见识多广,你说那个大少爷为什么要困我们在此呢?”



我想了想说:“秦与岸说,要我们留在这里魂飞魄散。”



“所有做了鬼的不出七日都要下黄泉,这不是谁都知道吗。”他们哂道,“他莫非喜欢看魂魄下黄泉时的样子?”



我亦想不出所以然。



这间屋子只有一扇窗。秦与岸带我们进屋时,阳光已经照不进来了,直到此时,月光又穿窗而来,被窗棂裁成几个小小的亮方格,像层轻纱盖在我们面上。



“我困了。”



“鬼会睡觉吗?”



“会的。”我说。



“你回答得这么快,是没少睡吧。我听说无常门奴役鬼仆,让他们不眠不休地侍奉,你家主人可宽厚多了。”



“嗯。”我的目光浸在月光之中。我渴望自己是一株藤,可以把我的枝蔓沿着这透明的浅辉光柱攀援出去。



这一刻我十分想他。每一次提到他,我都想他。



深更半夜时分,我身边的两个鬼如愿以偿地睡着了。



明明该是蛙虫开始泛滥的初夏,阒寂的宅院中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。我的思绪顺势蔓延到那方简单可爱的小院上,它应该已被付之一炬,却在我记忆中鲜明得仿佛真的会呼吸。



翌日清晨,门外响起更多的脚步声与说话声,来来往往络绎不绝,就像一夜之间都从土里钻出来的蝉似的。他们是那位养尊处优的燕大公子的家仆,从他们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中,我意识到他们失踪是在张罗招待一位客人。



那位“贵客”。



燕大又进了屋里来,这一次他终于舍得分了一缕眼神在我们三个脸上。接着,他便盯着我多看了一会儿。



“你。”他说。



我沉默着回望他。听他呼吸吐纳,必是内功强劲的人,脚步与手上动作却虚软无力。一个练功练歪的。



我瞄着他手上裹着的黑色手套正自腹诽,他又开口了,只是笑笑:“世上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人,有趣。”



我说:“你有没有想过,万一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呢?”



他嗤笑道:“别用这种伎俩哄我。我不是在和你说话。”



他捡起镇魂旌随手夹在腋下,走到房间中央。我听见一阵沉重的石板推移之声,待他重新将旗帜展开,我们三张脸已朝下面对着一口黑洞洞的井。



那井口中透出的颜色比旗布更加幽暗,不仅吞噬光,亦吞噬一切声音,不知它到底有多深。那可怖的黑却对我有种莫名的吸引力。我只盯着看了一会儿,便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——我想跳下去。



燕大道:“这就是你们最后的归宿了。”



这一声将我的思绪拉回,目光总算从井口移开。我惊魂未定,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。“那底下是什么?”



燕大没有作答,手一松,把镇魂旌丢了下去。



刺骨的寒冷瞬间漫彻我的魂魄。



是水。井里面只有水。



我的眼前又变得漆黑,只听“咚”的一声,燕大似乎又投了个什么东西下来。



好像……是一根长杆,他将镇魂旌挑起,捞了上去。



三根白色细线从旗面上抽离、脱落,散为我们三个的魂。



他把我们留在了井底。



宁静的水,温和的水,变成困住我的冰冷囚笼。我张开口大声喊叫,燕大不满地说我吵,扔了一张符纸下来,嗤地一声烧尽,只剩我自己能听见自己的声音,一切挣扎疾呼都做了无用功——这尚不是最让我担心的。



与我一起被抓来的两只鬼,从刚刚见到这口井的那一刻,就再也没有他们的动静了。



燕大这才满意,头顶上方又传来一阵沉重的刮擦声,应是他将井盖上了。



什么人会在屋檐下 本章尚未完结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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