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腊月里,隆冬时节,朔风呼啸,卷起一地残雪。
尚书府前的长街上,远远传来一阵辘辘声,一辆马车正从长街尽头处驶来。
车夫扯着缰绳吁了一声,将马车停在尚书府正门前,旋即跳下,伸手撩开厚重的车帘。
马车里坐的,俨然是个年轻男人,外披一件青蓝色狐裘披风,白色貉毛围领裹住脖颈,只露出张白皙清俊的面容。
楚淮玉下了马车,向车夫温言道了谢,将一块碎银塞到其手心。
目送马车渐渐行远,楚淮玉转身抬头,凝视尚书府的匾额,只见其上书着“陆府”两个大字。
眼前这座高墙大院,正是当朝吏部尚书陆参的府邸,而楚淮玉,则是不日即要入赘尚书府的赘婿。
眯眼看了半晌,楚淮玉漠然收回目光,抬脚迈上台阶,轻轻扣了两下门环。
少顷,一个仆役模样的人开了门,瞧见楚淮玉一身打扮,问道:“是楚公子吗?”
楚淮玉微微一笑道:“是。劳烦通传一声。”
那小厮忙不迭地将人迎了进来,道:“您快请进,老爷已经等您多时了。”
楚淮玉略一颔首,旋即便跟着进了府门。
甫一入门,一道影壁矗立于眼前,绕过墙后,得见庭院轩敞,青砖铺地。楚淮玉四下里环视一圈,猛然瞥见院落一角的红梅,纵使白雪压在枝头,犹自傲然怒放。
楚淮玉不由得慢下脚步,深深地多看了两眼。
带路那小厮瞧他驻足,也不做催促,静立一旁。楚淮玉回头朝他歉然一笑,道:“烦请带路罢。”
“您请这边走。”小厮恭敬一揖,引着楚淮玉绕过正厅,走上东边的回廊。
楚淮玉跟在小厮后头,暗自揣度,这是要往哪里去?
今日虽然名是家宴,却是陆参寻了个由头邀请各部官员的私宴。陆参命他来府上露面,大概也有引荐之意,好方便日后行事。
楚淮玉的居所离尚书府稍远了些,原本想着未免来迟失了礼数,便早早雇了马车上路。
谁曾想那马车行得恁快,比他约莫的时辰早到了不少。方才路过前厅时,一切还未布置妥当,可见时辰尚早。
可方才那小厮说道陆参已等他多时,着实奇怪。
七拐八绕后,楚淮玉被带到一处厢房门口。那小厮朝他一躬身便退下了,楚淮玉疑惑不解,正欲敲门时,屋内传来一道人声。
“进来罢。”
是陆参的声音。
楚淮玉心下稍定,推门而入,作揖垂首道:“陆大人。”
陆参正伏案疾书,见来人是楚淮玉,立时起身走上前来,笑道:“免礼免礼。”说着,轻轻扶住楚淮玉的手腕,又打趣道:“怎得还叫陆大人,该改口叫岳父了。”
楚淮玉摇摇头,温言答道:“还未成亲,淮玉怎敢改口。礼不可废。”
闻言,陆参一笑,转而道:“也罢。召你前来,是有关家宴之事。”
两人落了座,楚淮玉眸光悄然环视,发觉此间是陆参的书房,靠墙处几面书架上摞满了典籍簿册。
只听陆参说道:“今日原只邀了几部的尚书与吏部的两位侍郎,昨日听闻方侯爷十日前入了京,我便一并下了请帖。”
“方侯爷?是应天的那位方世宗方侯爷?”楚淮玉讶然问道。
陆参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茶水,道:“老侯爷四月里便薨了,如今承袭爵位的是他的儿子,方令瑄。只是有传言说现如今这位侯爷性情乖戾,且风流成性,我也不曾想到他竟会应了帖子。”
语气一顿,陆参直视着楚淮玉的双眼,眸中掠过一丝异色,复而轻笑道:“然而这方侯爷却深得陛下宠幸,因着老侯爷的缘故,与朝中许多官员也算是有故交。若能与他结交一二,于你将来大有裨益。”
“可方侯爷府邸在应天,与上京之间途遥路远,又如何能够”
“据传这方侯爷此次来京,似有定居上京之意。说到底是个侯爵,没有封地,府邸也是可以迁动的。”陆参眼中似有深意,直直凝视着楚淮玉道:“至于其他,这便要看淮玉你了。”
楚淮玉被瞧得怔愣片刻。
陆参语焉不详,但言下之意分明是让楚淮玉去巴结这位侯爷。
他如今做了赘婿,无论是巴结陆参,又或是奉承其他什么人,左不过都是教他放下那劳什子脸面尊严罢了。
只是他言语似有暧昧,楚淮玉对其一知半解,心中疑惑,这当儿也只能起身道:“淮玉明白,多谢大人提点。”
陆参脸上笑意更深,伸手揉了揉楚淮玉的手背。
“马上我们就是一家人了,老夫自然心向着你。为你筹谋,也是为着烟儿的将来筹谋。”言罢,一只手搭上楚淮玉的肩头,状若无意地捏了一下。
楚淮玉眼睫轻颤,不自在地略微后退半步,陆参眼瞧着他动作,面上仍是笑吟吟的。
陆参拍拍他的肩头,道:“去看看烟儿吧。再过半个时辰便开席。”
楚淮玉言称告退,转身出了厢房。一时间,冬日的清冷气息挟着微风扑面而来,令他清醒不少。
循着来时的长廊一路走着,楚淮玉琢磨陆参方才的一席话,不禁冷笑。
如今谁人不知,吏部尚书陆参,人前一副清正廉洁模样,人后却是贪财好色,荒淫无度,然则膝下却仅有一儿一女,盖因陆参更好龙阳,甚至内宅中还有几名娈童。
忆起方才陆参脸上的淫淫笑意,楚淮玉便感觉一阵恶寒自心底涌上。
他并非不知陆参为人如何,与那小姐陆文烟亦无半分情愫。
只不过是他没得选罢了。
转过几个回廊后,楚淮玉才惊觉自己迷了路,且这一路行来,几乎半个人影也无,想来是在忙活迎客备席。
既迷了路,也不知晓陆文烟的住处,楚淮玉索性在宅子里信步闲逛起来。
几步之外,是片结了冰的湖面,冰上覆着一层薄雪,在暖阳映射之下泛起柔柔银光。
湖畔建有一六角亭,正好可观湖上景致。
楚淮玉走近时,瞧见亭中的美人靠上铺了块儿绸缎坐垫,便扯将过来,挪至一根立柱旁,拢了拢衣摆,靠着柱子坐定。
昨夜里温习诗书至亥时时分,今日又起了个大早,一路上马车颠簸晃得他腰背酸痛,楚淮玉靠在亭柱上,身体逐渐被困意与疲意包围,眼皮挣了又挣,终是缓缓地阖上了。
意识混沌之前,楚淮玉模模糊糊地思忖,若是开席时不见他人影,陆参总会派人来寻的罢。
冬阳融融,浮云渺渺,一时之间,庭中阒寂无声。
倏忽一阵冷风从湖面徐徐拂过,一丝凉风贴着领口钻进衣襟里,楚淮玉梦中忽觉,缩了缩脖颈,下颌埋进毛领深处。
过了半晌,那凉意再度袭来,且有如实质般的贴在他的脸颊上。
楚淮玉本就浅眠,被一次二次的搅扰,渐渐地失了睡意,又似被什么拖曳般不情不愿地皱起眉头。
半梦半醒间,眼前似有人影晃动。楚淮玉从睡梦中渐次苏醒,缓缓睁开双眼。
视线里,一个男人正好整以暇地睨着他,温凉的手指此刻正轻拂在自己面颊。
霎时间,睡意全无。
楚淮玉登时起身,长身玉立,一双黑眸似水似星,半是惊诧半是恼怒地直直瞪向眼前人。
男人的手指犹凝滞在半空,轻笑一声缓缓收了手,施施然站起身来,与他四目相对。
只见这人身着绛紫暗纹长袍,外披一件玄色狐裘,剑眉星目,丰神俊朗,一派雍容气质。
此人是谁?
暗自思忖,楚淮玉心道,莫不是陆参的儿子,陆文烟的弟弟,陆文绪?然而观其面貌,却与陆参毫无相似之处。
若说是今日前来赴宴之人,各部尚书侍郎中,也从未听闻有如此年轻俊逸的一号人物。
难不成是
思量间,男人凑近一步,微眯了眼问道:“你便是陆参新招的上门女婿?”语调含笑,甚至带了几分戏谑。
闻言,楚淮玉暗自猜度,此人应是陆参口中那位方侯爷。想来,也只有他敢直呼陆参的名讳。
心下有了判断,面上半分不显,楚淮玉假作不知其身份,拱手一揖,淡淡回道:“正是。敢问阁下是?”
因着方侯爷趁他睡熟戏弄一事,语气中不自觉夹杂了丝怒意。
方侯爷自然听得出他话里带刺,却也不恼,只是挑眉问道:“你不知我是谁?”
“不知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沉默片刻,方侯爷又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在下姓楚名淮玉,千里秦淮在玉壶的淮玉。”
方侯爷仍旧目光如炬,凝眸审视着他,眸光似鹰隼般将他攫住,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,令楚淮玉颇不自在。
脑中倏然忆起陆参谈及方侯爷时,曾说此人风流成性,愈发无所适从。
俄顷,方侯爷道了声,“人如其名。”便含笑不语,转而面向湖面。
气氛随之静默下来,一时间,耳际只余飒飒风声作响。
楚淮玉目光悠悠,抬首看天,眼角余光瞥着身旁的男人。
方才装作不识,只恐被其觉察,自己与陆参早有预谋罢了。
只是这位侯爷,恐怕并非如表面看去这般的简单风流。
身后,一道疾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“楚公子!”
楚淮玉回身,之前为他引路的小厮正从花园小径一路奔来。
及至近前,小厮呼呼喘了两口大气,才发现楚淮玉身旁还有一人,旋即朝二人行礼道:“方侯爷,楚公子,我家老爷正等候二位入席。”
话音甫落,便见楚淮玉蓦地变了脸色,侧身行礼道:“侯爷恕罪,在下方才并非有意冲撞。”
“无妨,不知者不怪。”方令瑄见状摆了摆手,戏谑一笑,俯身凑近楚淮玉耳畔低语,“更何况,原是本侯孟浪在先。淮玉恼我,也是理所应当。”
楚淮玉身子一僵,眉目微垂,低声道:“在下岂敢,侯爷言重了。”
方令瑄听罢哈哈一笑,不再纠缠,吩咐小厮:“带路罢。”拧身迈步离去。
身后,楚淮玉盯着他的背影,眸光闪烁。
若想与这位方侯爷相交,只怕得费些功夫。
叹了口气,楚淮玉苦笑一下,抬脚快步跟了上去。
二人一路无话,转眼间便来到了正厅。
陆参正与其他几位尚书闲话,听到小厮通报,众人俱止了声,一同迎上前来向方令瑄行礼。
方令瑄笑意盈盈道:“各位大人不必拘礼。既然今日是陆大人的家宴,诸位权当本侯不在,各自尽兴才好。”
众人纷纷点头称是。
一阵寒暄过后,陆参遂邀众人入座。虽是陆参做东,但有侯爷在场,因此坐主位的自然是方令瑄。
陆参坐于方令瑄的右首。楚淮玉自方才便缄默不语,于一旁静立。此刻,陆参似是才猛然注意到他,招呼道:“淮玉,来这里坐罢。”
楚淮玉略略颔首,走上前去,坐在了陆参的右侧。
今日这宴会的主角,本就是楚淮玉,因而安排他与陆参毗邻而坐,也是合情合理。
却听方令瑄冷不防地出声道:“淮玉,来这里坐。”说着,伸手拍了拍左侧的位子。
楚淮玉愕然不已,侧首向陆参递去一个问询的眼神。
陆参面上亦是犹疑不定,似要开口说些什么。
方令瑄又道:“适才本侯在陆大人府中游逛时,恰巧碰见了淮玉。本侯只觉与淮玉一见如故,因而想要亲近一二。陆大人莫不是舍不得?”
陆参闻言,忙赔笑道,“侯爷说笑了,下官岂敢。”转而对楚淮玉道:“能得侯爷青眼,是你的福分。还不快谢过侯爷!”
这方侯爷,分明是在有意戏弄。楚淮玉心想。
纵使不情不愿,方令瑄既然发了话,连陆参都不好违逆,更何况是自己。
楚淮玉挪着步子,行至方令瑄眼前,脸上浮出个温润的笑。
“谢侯爷。”旋即大大方方地坐定。
他原就生得神清骨秀,温润如玉,这一笑,有如四月春风,直教人看迷了眼。
方令瑄嘴角含笑,饶有兴味地从旁看着他落座,一时无言。
少顷,众人皆 本章尚未完结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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